小满节气前后,双水村周围的山野像是被一只无形的画笔重新涂抹过,褪去了冬春之交的萧索,换上了一派盎然生机。
暖洋洋的太阳毫不吝啬地照耀着大地,东拉河两岸的缓坡上,鲜嫩的草芽已经密密匝匝的探出头来,将那冬日里,顽童们烧荒留下的大片大片焦黑斑痕,温柔地掩盖在蓬勃的绿意之下。
农村实行了以户为单位的生产责任制后,过去,集体修建和维护的大型水利灌溉设施,因缺乏统一管理和投入破坏的比较严重。
水流不再被大量引入渠道,反倒使东拉河的水比往年旺了许多。河水哗哗地流淌着在河道某些狭窄处,水流居然能激起小小的波浪,发出不算响亮却持续不断的隆隆声响,给这静谧的村庄平添了几分动感。
在田家圪崂通往庙坪的那段河滩里,往年作为渡步的列石,早已被这略显泛滥的春水淹没。人们不得不搬来一些更大的石块,勉强组成一列列新的,踩上去有些晃动的活动的桥。
此时也是一年中农事开始繁忙的时节,大部分秋田作物都赶着时令开始播种。村子周围的山野里,远远近近,此起彼伏地传来庄稼人“嗷啊……嗷啊……”的吆喝声,那悠长而富有节奏的吆牛声,催促着牲口在田间奋力耕作。
那些光景好,家底厚实的人家,能买得起充足的化肥,正忙着给反清拔节的冬小麦追加一次尿素,期盼着下周时能有个更好的收成。
孙玉厚老汉,要是论起在庄稼行里的本事,那在双水村绝对是数一数二的好把式。他对土地的各种精通,对农时把握的缜密,以及那份源于经验的自信,丝毫不亚于工厂里一个熟练的八级老工人。
尽管年纪上来了,胳膊腿脚不如年轻时灵便,有些生硬,但是经他手营务出来的庄稼,长势和收成依然能让村里大多数人家羡慕。
然而人心总是难以满足的,曾经拉砖和后来开小砖厂的那段经历,像是在孙玉后,原本只装着土地和庄稼的心里,打开了一扇新的窗户,让他见识到了另一种活法和赚钱的途径,心也跟着野了。
最关键的是,当初那个小砖腰成功时带来的丰厚回报,那甜头如同烙印,深深地烙在了他的记忆。
尽管后来盲目扩张而导致惨败,家里至今还欠着一屁股让人喘不过气的饥荒,但这沉重的打击,竟然也没能完全打消他内心深处那份想要东山再起的执念和决心。
所幸孙玉厚老汉大半辈子在村里积攒下的人缘和信用还算不错,他厚着脸皮,东家借一点,西家凑一些,靠着往日的情分和咬牙立下的字据,最终硬是把重建砖窑,购买原料的本钱,又一次七拼八凑的借了出来。
为了确保这次新建的大砖窑能烧出合格的好砖,不再重蹈覆辙,孙玉厚甚至带着二儿子孙少平,毅然跑到县里的正规砖厂,给人家打了整整半年的工。
名义上是打工,实则是偷师学艺,要把那烧砖看火候的关键技术,实实在在的学到手。
只是家里分到的地总不能荒着,所以这侍弄庄稼的重担,便只能落在家里的女人和那个行动不便的大儿子身上。
少安妈,大女儿孙兰花,还有那条腿上落下残疾的孙少安,都不得不硬着头皮起早贪黑的在田里忙活。
与原本世界里早早闹分家不同,此时的孙家,在巨大的外部债务压力下,反倒维持着一种异常艰难的统一,一家人被捆绑在一起,共同面对着眼前的困境。
只是这日子过的,是真真切切的恓惶。每一分钱都要掰成两半花,每个人的脸上都难见笑容,被沉重的债务和对未来的不确定性压的喘不过气来。
那新建的砖窑,仿佛成了孙家唯一的救命稻草,也像是一个巨大的赌注,承载着这个家庭全部的希望和恐惧。
就在孙家被债务和重建砖窑的阴云笼罩着透不过气时,盛夏的烈日炙烤着黄土高原,东拉河的水位在雨季的补充下长高了些,浑浊的河水裹挟着泥沙匆匆流过。
这个时节,一个天大的好消息,如同穿透厚重云层的炙热阳光,猛地照亮了这个在艰难中挣扎的家庭。小女儿孙兰香,在高考恢复的第四年,竟然考上了远在首都的北方工业大学。
消息像一阵带着麦香的热风,迅速席卷了双水村的每一个角落。在村头老槐树下,在田间地头,在傍晚炊烟袅袅的院落里,引起了前所未有的轰动。
孙家这个不久前还因为砖窑破产而被人暗中指指点点的家庭,瞬间因为出了一个大学生而变得光彩夺目,连那口略显破败的窑洞,似乎都跟着亮堂了几分。
要知道,在双水村这片土地上,除了前些年从山西搬来的贺家,其闺女贺秀莲和女婿叶晨是大学生外,孙兰香可是土生土长,从这片黄土地里走出去的第一个正牌大学生!
夏夜的风吹过,玉米地发出沙沙的声响,仿佛也在传递着这个令人振奋的消息。村里人摇着蒲扇,在夜空下议论起来,语气里充满着惊叹和实实在在的羡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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