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色旋涡：356个暗蚀的童话 第82章 灵感缪斯的榨汁机

艾略特的指尖悬在象牙白的琴键之上，如同濒死的蝶翅，难以抑制地颤抖。空气中弥漫着一种昂贵的寂静，沉重得令人窒息。乐谱架上，空白的五线谱纸像一道苍白的、未书写的判决书，无声地宣告着他的失败。光滑的钢琴漆面，如同一面冷酷的黑镜，倒映出他眼窝深陷、胡茬凌乱的憔悴面容。已经整整三个月了。

自从那场为他赢得至高荣誉“金音叉奖”的《暮光协奏曲》在国家音乐厅成功首演之后，那曾经在他脑中如江河般奔涌的乐思，便彻底枯竭了。它们消失得如此彻底，仿佛从未存在过。如今的脑海，只剩下一片龟裂的、曝晒在烈日下的河床，干涸，死寂，挤不出一滴名为灵感的甘霖。经纪人文森特每日的催稿电话，铃声一次比一次急促，言辞一次比一次尖锐，像为他艺术生命提前敲响的丧钟。音符在他意识里碎成无法拼凑的残渣，任何试图连接它们的努力，都只带来神经撕裂般的头痛。

一个阴冷的雨夜，冰冷的雨水裹挟着都市的霓虹光污染，无情地冲刷着街道。又一次毫无成果的挣扎后，艾略特几乎是逃离了那间令他窒息的工作室，像一头困兽般在街头游荡。最终，为了躲避愈下愈大的雨，他慌不择路地闯入了城南那片迷宫般的旧货市场。棚顶的帆布被雨点敲打出杂乱无章、令人心烦意乱的节奏。

就在这嘈杂与潮湿之中，他的脚步被一个不起眼的角落摊位绊住了。玻璃柜里陈列的不是寻常旧物，而是一系列令人瞠目的奇异饮品：琥珀色粘稠、内部似乎封存着光影的“记忆陈酿”；幽蓝色、泛着细微星芒、如同截取了一段夜空的“梦境甘露”……而最深处，被一圈柔和的、不合常理的光晕所笼罩的，是一台他从未见过的装置。

它由黄铜和厚玻璃精巧铸就，结构繁复，形似一台老式的手动榨汁机，却又充满了某种超越时代的、诡异的神秘感。入口的投料槽被别出心裁地塑造成一位镀金的、姿态优雅的缪斯女神雕像，她微张的双臂仿佛在邀请，又似在拥抱。出口连接的则是一个密封的玻璃瓶，此刻瓶内正自主悬浮着一团不断变幻、流淌着虹彩的液体，美得惊心动魄，也诡异得令人不安。

摊主是位须发皆白、戴着金丝圆眼镜的老者。镜片后的那双眼睛，深邃得像两口望不见底的古井，仿佛沉淀了数个世纪的秘密。他似乎早已料到艾略特的到来，嘴角牵起一丝难以捉摸的弧度。

“它等待真正饥渴的灵魂，”老者的声音低沉沙哑，像砂纸摩擦过最光滑的丝绸，“‘灵感缪斯的榨汁机’。投入你生命中珍贵的记忆碎片作为祭品，它便能为你榨取最纯粹的‘灵感之饮’。但是，”他顿了顿，目光锐利如刀，刺穿艾略特内心的防线，“记住，年轻人，每畅饮一口这恩赐的琼浆，未来的某一段宝贵时光，便会从你的生命长河中，被无声无息地提前支取。”

绝望，如同一只冰冷的手，紧紧攥住了艾略特的心脏。对创作的极度渴望，压倒了对这诡异警告的本能恐惧。他几乎没有任何犹豫，颤抖着伸出了手。他翻遍全身，投入了初恋时写下的、字迹稚嫩却饱含真情的第一首情歌手稿；投入了母亲葬礼上，他用来死死捂住嘴、试图压抑哭声、浸透了泪水的真丝手帕；他甚至疯狂地撕下了《暮光协奏曲》原始乐谱最具华彩的一角，毅然投入那镀金的投料槽。

机器内部发出了低沉的、仿佛来自远古的轰鸣。缪斯雕像的双眼骤然泛起幽蓝色的光芒，投料槽内的物品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分解、消融，化作缕缕色彩斑斓的轻烟。下方的玻璃瓶内，虹彩液体疯狂旋转、凝聚、提纯，最终化作一小瓶晶莹剔透、内部有璀璨星云缓缓流转的液体，散发着令人神魂颠倒的诱惑气息。

第一口饮下，艾略特感觉自己的整个世界轰然炸裂，重组为一片绚烂无匹的银河！枯竭的灵感泉眼被彻底冲开，音符不再是涓涓细流，而是以暴雨倾盆之势从天灵盖灌注而下！旋律自指尖不受控制地奔涌流淌，他扑到钢琴前，连续疯狂创作了三十六个小时不曾停歇，写就的全新乐章《星夜狂想曲》让前来探访的经纪人文森特只听了开头几个小节，便激动得浑身颤抖，几乎要跪地落泪。

而代价，初时轻微得几乎可以忽略不计：他只是忽然有些记不清初恋女友那双曾让他沉醉的眼眸，究竟是哪种确切的蓝；母亲墓碑上，父亲当年亲手刻下的悼文，那几个字的笔画，在他记忆里变得有些模糊不清。用这点微不足道的“磨损”，换取如此澎湃的灵感，他认为是值得的。甚至，是一种恩赐。

成功与赞誉再度如潮水般涌来。艾略特迅速沉迷于这种近乎神迹的创造狂喜，再也无法忍受过去那种苦思冥想、效率低下的创作方式。他开始更频繁地光顾那个雨夜的旧货市场，投入更多、更珍贵的记忆实体：童年时费尽心思集齐的一本珍贵邮票册；父亲留下的唯一遗物，一枚走时精准的旧怀表；甚至与此生唯一挚友激烈决裂时，摔碎在地的相框玻璃碎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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