莱恩觉得自己快要被淹死了。不是在水里,而是在谎言构成的粘稠沼泽里。作为卡尔弗特律师事务所最年轻的合伙人候选人,他每天的工作就是编织谎言:用精心修饰的词汇给客户糟糕的决定镀金,用模糊的条款给对手埋设陷阱,在合伙人会议上用夸张的数据粉饰太平,甚至对那位令人作呕的资深合伙人布拉德利,他也不得不时刻堆砌着虚伪的赞美。他的生活同样如此:告诉女友赛拉“我当然爱你”以躲避她关于婚姻的试探,对母亲隐瞒自己工作的巨大压力,对朋友吹嘘并不存在的投资回报……谎言如同他呼吸的空气,无处不在,维系着他看似光鲜的一切。
直到他在一家偏僻的、名为“回声集市”的古怪小店深处,看到了它。
那家店挤在两栋摩天楼的阴影缝隙里,门脸窄小,橱窗落满灰尘。莱恩是为了躲避一场突如其来的大雨才钻进去的。店里堆满了各种稀奇古怪的东西:会自己编织的毛衣针、装着一整片雷雨的玻璃瓶、甚至还有一瓶标签写着“遗忘”的灰色粉末。
店主是个瘦小的老头,正就着一盏黄铜煤油灯的光擦拭着一个琉璃瓶。看到莱恩进来,他头也不抬,用沙哑的声音说:“需要点什么?掩饰疲惫的面具?还是放大魅力的香水?”
莱恩苦笑一下,随口道:“有没有能让我……暂时不用再说谎的东西?就一天,让我喘口气。”
老头擦拭的动作停了。他抬起眼皮,那双眼睛异常清澈,仿佛能看穿人心。他沉默地看了莱恩几秒,然后弯腰,从柜台最底层一个锁着的小抽屉里,取出一个东西。
那是一个极其古朴的锡盒,表面没有任何花纹,只有一种冰冷的质感。老头打开盒盖。
里面衬着黑色的天鹅绒,上面只孤零零地躺着一颗糖果。
一颗看起来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糖果。圆形的,用透明的玻璃纸包裹着,糖果本身是清澈的琥珀色,像一块凝固的蜂蜜。
“「维里塔斯」,”老头的语气带着一种奇异的庄重,“拉丁语,‘真理’。吃下它,在接下来的二十四小时内,你将被‘绝对诚实’的领域笼罩。你无法说出任何谎言,你的言语将与你所知的事实绝对一致。”
莱恩的心脏猛地一跳。一种荒谬的渴望攫住了他。一天,只需要一天,从这无尽的虚伪中解脱出来,哪怕只有一天!
“代价呢?”他还不至于完全被冲动冲昏头脑,在这家诡异的店里,他保持着最后的警惕。
老头深邃的目光似乎穿透了他:“「维里塔斯」不容玷污,也不容折扣。你获得的‘绝对诚实’,将是完整且不可控的。它不仅作用于你主动说出的言语,还会……广播。”
“广播?”
“是的。”老头轻轻拿起那颗糖果,它在煤油灯的光线下折射出诱人的光泽,“它会将你心中所有的一切——所有转瞬即逝的想法、所有被理智压抑的评判、所有深藏的潜在恶意、甚至是你自己都已遗忘的**记忆——只要它们与你当下相关,都会以你无法控制的方式,强制转化为语言,透明地‘广播’出来。你无法过滤,无法选择,无法沉默。你的内心世界将对所有能听到你声音的人完全敞开。二十四小时,一秒不多,一秒不少。”
莱恩倒吸一口凉气。这代价听起来可怕极了。但……只是想法而已吧?他自诩是个能控制情绪的人,只要小心点,尽量独处,少与人交流,或许能平安度过?那摆脱谎言、纯粹真实的诱惑太大了。他想象着自己能在会议上直言那些项目的愚蠢,能告诉布拉德利他的领带多么可笑,能对赛拉说出那些憋在心里不敢说的抱怨……一种扭曲的解放感涌上心头。
“我买了。”他几乎是抢过那颗糖果,付了一笔离谱的费用,然后将那颗小小的琥珀色糖果紧紧攥在手心,像握着一枚炸弹,也像握着一枚勋章。
第二天早晨,站在律师事务所光可鉴人的电梯里,莱恩深吸一口气,剥开了那层玻璃纸。糖果散发出一种淡淡的、类似薄荷和旧纸张的混合气味。他犹豫了一秒,最终将它放入口中。
没有想象中的甜味,只有一种奇异的、冰冷的麻木感瞬间从舌尖蔓延开,仿佛舌头被短暂地麻醉了。几秒后,麻木感消退,一切如常。
“好像……也没什么。”他对着电梯镜面里的自己嘀咕了一句。声音正常。
电梯门叮一声打开,前台艾米莉一如既往地露出甜美的职业微笑:“早上好,莱恩先生!今天气色真好!”
莱恩习惯性地想回一句“你也是”,但话语出口的瞬间却变成了:“谢谢。另外,你的笑容假得让我有点反胃,每次看到都让我想起我姑妈葬礼上那个哭丧着脸的司仪,而且你用的香水味道太冲了,和我前女友分手那天她泼在我身上的那瓶一模一样,让我生理不适。”
清晰、流畅、音量适中。
艾米莉的笑容瞬间冻结在脸上,血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褪去,眼睛瞪得如同铜铃,写满了震惊和羞辱。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