染坊的晒布架被秋阳晒得发烫,那匹新染的“靛蓝”布已经干透,摸上去带着点草木的糙,却蓝得像被水洗过的天。小石头蹲在架下,手里捏着把剪刀,正沿着布边裁剪——他要做只布鸢,翅膀得裁得比寻常的宽半尺,阿香说这样飞得稳。
“剪歪了!”阿香端着木盆从灶房出来,里面是刚浆好的线轴,看见他剪的翅尖歪向一边,忍不住笑,“你这哪是布鸢,倒像只折了翅膀的麻雀。”
他抬头时,额角的汗滴在布上,洇出个深色的圆点,像颗不小心落下的星。“第一次做嘛,”他挠挠头,把剪刀往她手里塞,“还是你来吧,你手巧。”
阿香接过剪刀,指尖划过布面,蓝布在她手下渐渐显出鸢的形状,翅尖圆润,尾羽修长,比他剪的顺眼多了。“得留着点边,好缝竹骨。”她边剪边说,阳光透过布面照在她脸上,蓝得像幅淡彩画。
墙角堆着几根细竹篾,是小石头前几日在后山砍的,削得光溜溜的,带着青竹的涩味。他拿起根最长的,往布鸢的翅膀上比量:“这根当主骨,保证能撑住风。”
竹篾穿过布面时,发出轻微的“沙沙”声,像蚕食桑叶。阿香负责缝,他负责递篾,两人的手时不时碰在一起,像被晒热的布面烫了下,又慌忙移开,却把竹篾递得更稳了。
“尾巴上得系点重的,”她忽然想起什么,从针线筐里翻出个小布包,里面是用“胭脂红”布剪的碎块,“把这个缝在尾尖,红配蓝,飞得再高也看得清。”
小石头看着那些红布碎块,忽然笑了:“像你帕子上的枣核鸟,落在蓝天上。”
布鸢的骨架渐渐成形,蓝布绷在竹篾上,像只展翅欲飞的大鸟。阿香找出那根散了的金线,往鸢的脖颈处缠,一圈圈金线绕在蓝布上,像给鸢系了条金项圈。
“你看,”她举着布鸢对着阳光,金线在蓝布上闪,“像不像带着太阳的光在飞?”
他伸手接过布鸢,指尖碰到金线时,像触到了暖融融的光。“明天去村西的河滩试飞,”他说得笃定,“那儿的风大,准能飞上天。”
傍晚收工时,布鸢被挂在染坊的屋檐下,风一吹,翅膀轻轻晃,金线在夕阳里闪成条细链,引得路过的孩童都仰着脖子看。“石头哥做的布鸢真好看!”二柱子举着个麦秸风车,眼睛亮得像星星,“能不能借我放一天?”
“等我们试过了再借你。”小石头笑着揉了揉他的头,余光瞥见阿香正往布鸢的尾羽上缝最后一片红布,针脚细密,像给鸢添了簇火苗。
夜里,阿香坐在灯下,把白天剪下的布角贴进染谱。“靛蓝”布角旁边,她特意画了只小小的布鸢,翅膀上用金线描了道边,像把夕阳的光都收了进去。染谱的最后一页,还夹着那颗刻了“香”字的枣核,被蓝布的气息熏得带着点草木香。
“明天会是个好天气吧?”她对着窗纸上的月影轻声说,布鸢的影子在墙上晃,像真的要飞起来似的。
第二天一早,天果然放晴了,河滩上的风卷着芦苇的白絮,像群追着跑的小绵羊。小石头扛着布鸢,阿香拿着线轴,刚到河滩就被一群孩子围住,吵着要看布鸢飞。
“看好了!”他逆着风跑起来,布鸢在他身后慢慢升起,蓝翅膀迎着太阳,金线闪得人睁不开眼。风忽然变大,布鸢猛地往上窜,线轴在阿香手里转得飞快,像要把线都放完。
“高!再高点!”孩子们拍着手喊,布鸢已经变成了蓝天上的一个小点,只有金线在阳光下还能看出痕迹,像根从地上牵到天上的线。
小石头跑回来时,额角全是汗,却笑得比谁都欢:“你看,我说能飞最高吧!”
阿香把线轴往他手里塞:“你试试,线快放完了。”
他接过线轴,指尖缠着的金线蹭到她的手,两人的目光撞在一起,像被布鸢的线缠在了一起。河滩的风带着芦苇的香,把布鸢的蓝和金线的亮,都吹进了彼此的眼里。
布鸢在天上盘旋,忽然打了个转,尾羽的红布在蓝天上格外显眼。“像只真鸟,”阿香轻声说,“带着金项圈在飞。”
“等冬天来了,”他忽然说,眼睛望着天上的布鸢,“我用你染的‘夜空蓝’布,再做只大的,翅膀上绣满星星,夜里提着灯笼放,准比月亮还亮。”
阿香的心像被风鼓着的布鸢,满满当当的。她看着他被阳光晒红的侧脸,忽然觉得,这河滩上的风,天上的布鸢,还有手里缠着的金线,都在说着同一个秘密——关于染坊的蓝,关于金线的暖,关于两个人藏在风里的,慢慢飞高的盼头。
日头偏西时,布鸢被收了回来,蓝布上沾了点芦苇的白絮,像落了场小雪。小石头小心翼翼地把它叠好,放进阿香的竹篮:“先放你那,下次试飞还得靠你缝补呢。”
回家的路上,竹篮里的布鸢时不时蹭到她的胳膊,像只安静的鸟。阿香摸了摸布鸢翅膀上的金线,忽然盼着冬天快点来,不是因为想放带灯笼的布鸢,而是想看看,当他在雪地里奔跑着放风筝时,呼出的白气混着金线的光,会不会像幅最暖的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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