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还没亮透,染坊的灶房就亮起了灯。小石头蹲在灶前,往炉膛里添了根松木,火苗“腾”地窜起来,映得他脸上的绒毛都发亮。灶上的大锅里,蓼蓝叶正在水里翻滚,咕嘟咕嘟的声响混着松木的烟火气,像支早起的歌。
“火别太旺,”阿香端着个陶盆走进来,里面是昨晚泡好的白坯布,水汽在她眉尖凝成小水珠,“‘靛蓝’要温着染,火大了颜色发僵,像去年那批被李掌柜退回来的,硬得能当板子。”
小石头往灶膛里添了把细柴,火苗顿时矮了半截,只剩层柔和的红。“知道了,”他瓮声瓮气地应着,眼睛却瞟着她手里的布,“这布看着比上次的细,是张大户家新织的?”
“嗯,他家的机子换了新零件,织出来的布软得像棉花。”阿香把布往竹篮里放,动作轻得像怕碰疼了布,“染好了给镇上的学堂做书袋,先生说要靛蓝色,耐脏。”
灶台上的纺锤转得正欢,阿香新缠的金线在蓝线上绕,像给蓝色系了串小太阳。小石头看着纺锤的影子在墙上晃,忽然想起她帕子上的枣核鸟,翅膀上的金线也是这样亮。
“你那帕子,”他忽然开口,火苗的影子在他脸上跳,“能……能借我看看不?”
阿香的脸“腾”地红了,手忙脚乱地从怀里掏帕子,指尖却被纺锤线缠了一下,线轴“咕噜”滚到地上,金线散了半截。小石头赶紧弯腰去捡,手刚碰到线轴,就和她伸过来的手撞在一起,两人像被灶火烫了似的,同时往回缩。
“给你。”她把帕子往他手里一塞,转身去搅锅里的蓼蓝叶,耳尖红得能滴出血。
小石头捏着帕子,软得像朵云,枣核鸟的金线在晨光里闪,眼睛正好对着他送的鹅卵石镇纸上的蓝花。他忽然觉得喉咙有点干,拿起灶边的水壶灌了口,水是凉的,心里却烧得慌。
“绣得真好。”他把帕子递回去,声音有点发紧,“比绣庄里卖的强。”
阿香接过帕子往怀里藏,指尖碰到他刚才捏过的地方,像沾了灶火的温度。“你烧火吧,”她低着头搅锅,“我去准备染缸。”
染缸里的浆汁已经调好,青蓝色的水面泛着层细沫,像撒了把碎银。阿香站在缸边,看着自己的影子在浆里晃,忽然想起刚才他碰过的手,烫得像要烧起来。
“可以下布了!”灶房里传来他的喊声,带着点雀跃,像个等着看新布色的孩子。
阿香牵着布的一角,小石头拽着另一头,两人小心翼翼地把布往染缸里浸。白坯布在青蓝色的浆汁里慢慢舒展,像朵正在绽放的蓝花,浆汁顺着布纹往上爬,把白色一点点吞掉。
“得泡半个时辰,”阿香用粉笔画了道线在缸就捞。”
小石头蹲在缸边守着,手里拿着根木桨,时不时轻轻搅一下,浆汁在他手下泛起涟漪,把两人的影子晃得支离破碎。“你说,”他忽然抬头,“这布染出来,会不会像你帕子上鸟的翅膀?蓝得发亮。”
“说不定比那更亮。”阿香笑着蹲下来,和他一起看浆汁里的布,“加了新磨的靛泥,王阿婆说这是她藏了三年的老料,色气足。”
灶房的火还在烧,松木的香味混着蓼蓝叶的清苦,漫得满院都是。晾布架上,前几日染的“胭脂红”布还在滴水,红的热烈,蓝的沉静,倒像把整个染坊的热闹和温柔,都挂在了风里。
半个时辰很快就到了,日头正好爬到缸沿的粉线处。“捞吧。”阿香攥着布角,手心沁出了汗。
两人合力把布从染缸里拽出来,水珠顺着布面往下淌,在青石板上积成小小的蓝洼。阳光下,布面泛着柔和的青蓝,像浸了露水的夜空,干净得能照见人。
“成了!”小石头笑得露出两颗小虎牙,伸手想碰布面,又怕沾了手印,手悬在半空直痒痒。
阿香把布往晾布架上挂,风一吹,布面鼓起来,像片流动的蓝云。她忽然发现布的边角沾了根金线,是刚才纺锤上散的,蓝布金线,像幅天然的绣品。
“你看,”她指着那根金线,“像不像你刻的枣核鸟落下的羽毛?”
他凑过去看,阳光透过布面照在他脸上,蓝得像幅画。“等晒干了,”他说,“我给你做个布鸢,就用这布,尾巴系上红布条,准能飞得最高。”
阿香的心忽然像被风鼓着的布,满满当当的。灶房的火还在噼啪响,染缸的浆汁还在轻轻晃,晾布架上的蓝布在风里唱,像在和灶火、金线一起,哼着支关于日子的歌。
傍晚收布时,蓝布已经晒得半干,摸上去有点硬,却蓝得发亮。阿香剪下块布角,往帕子上一贴,蓝布金鸟,像把整个染坊的春天都收进了这方寸之间。
小石头看着她贴布角,忽然从怀里摸出个东西,是用蓝布边角编的小蚱蜢,腿上还系着根金线。“给你的,”他挠挠头,“配你的帕子。”
阿香把蚱蜢放在帕子上,蚱蜢像在啄食枣核鸟的羽毛,逗得她直笑。灶房的烟在暮色里升起,带着染坊特有的香,把两人的影子拉得老长,缠在一起,像蓝布上的金线,再也分不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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