染坊的午后总带着点慵懒,阳光透过晾布架的缝隙,在青石板上投下长短不一的光带,像谁在地上画了幅碎金画。阿香坐在石桌旁,手里的帕子快绣好了,枣核鸟的翅膀正舒展着,银线绣的羽毛在光里闪,像沾了层碎星。
“线拉太紧了,”小石头蹲在旁边翻晒蓝靛草,眼角的余光瞥见她蹙着眉,“帕子会皱的,像上次染坏的‘月白’布,缩成一团。”
阿香松了松手里的线,针脚果然平顺了些。“你倒比我懂绣活。”她笑着抬眼,正看见他往蓝靛草上撒草木灰,指尖沾着的灰蹭在草叶上,像给绿色添了层细霜。
“听王阿婆说的,”他挠挠头,把晒好的草捆成小束,“她说绣活和染布一个理,得松快着来,太较劲就失了灵气。”
石桌上的鹅卵石镇纸压着帕子的一角,上面的蓝草花被阳光晒得愈发清晰,蓝得像刚从染缸里捞出来似的。阿香摸了摸石头,暖乎乎的,比铜镇纸温和多了。“这石头磨得真光,”她说,“怕是花了不少功夫。”
“在后山溪水里泡了半月,”他说得轻描淡写,却没说每天去翻石头时,脚底板被溪里的碎石硌得生疼,“溪水能把棱角泡软,比砂纸磨得匀。”
风卷着“胭脂红”布的边角扫过石桌,带起根银线,缠在了蓝靛草的捆绳上。阿香伸手去解,指尖不小心碰到他的手背,两人像被晒烫的石头烫了下,同时往回缩,银线却缠得更紧了。
“我来。”他低下头,睫毛在眼下投出片浅影,手指轻轻一挑,银线就松开了,像条听话的小蛇。
帕子上的枣核鸟终于绣完了,阿香把帕子往石桌上一铺,鸟的眼睛用的是最亮的金线,正对着鹅卵石上的蓝草花,像在啄食似的。“像不像?”她眼里闪着光,像个等着夸奖的孩子。
小石头凑过去看,指尖轻轻碰了碰鸟的翅膀:“比我刻的好看,有精神。”他忽然想起什么,从怀里摸出个小布包,“给你的,配这帕子。”
是个用蓝靛草杆编的小荷包,口沿处缀着颗野枣核,打磨得光溜溜的。“装针用正好,”他说,“草杆软,不会硌着帕子。”
阿香把荷包往帕子上一放,蓝绿相间,倒像把后山的景缩在了这方寸之间。“你手真巧。”她把荷包系在帕子角上,忽然发现他耳后沾着点蓝靛草汁,像抹了道淡蓝的胭脂。
“别动。”她伸手替他拂掉,指尖擦过他的耳廓,热得像染缸里的浆汁。两人都僵了下,空气里的蓝靛草香忽然变得稠起来,像要把这瞬间的安静粘住。
远处传来货郎的铃铛声,阿香慌忙把帕子叠起来,往怀里塞:“我去看看货郎有没有新丝线。”
“我跟你去。”他立刻站起身,手里还攥着捆蓝靛草,走了两步才想起放下,脚步快得像被风吹着走。
货郎的担子停在染坊门口,红的绿的丝线缠在木轴上,像捆着片彩虹。阿香挑了卷金线,正想付钱,小石头已经把铜板递过去了,掌心还沾着点草木灰,在铜板上印了个浅灰的印。
“算我的。”他说得干脆,眼睛却看着别处,耳尖红得像“胭脂红”布。
回染坊的路上,阿香捏着新丝线,觉得比平时沉了些。“下次不许抢着付钱,”她说,“我的绣活能换钱,上次张掌柜还说,我绣的帕子能卖半两银子呢。”
“那我帮你劈柴染布,算工钱抵。”他接话接得快,像早就想好了似的,“劈一担柴换你半块帕子,咋样?”
阿香被他逗笑了,帕子从怀里滑出来一角,枣核鸟的翅膀在风里轻轻晃。“成交。”她说,心里却像被阳光晒着的蓝靛草,暖烘烘的,发着芽。
傍晚收工时,王阿婆看着石桌上的鹅卵石和帕子,忽然笑了:“这鸟绣得精神,石头也养得润,倒像天生该凑在一起的。”她往灶房走时,又回头补了句,“明儿染‘靛蓝’布,让小石头烧火,他烧的火温,染出来的布最匀。”
阿香把帕子和鹅卵石收进木匣时,发现荷包里多了颗野枣核,是他悄悄放进去的,上面还刻着个极小的“香”字。她把枣核攥在手里,蓝靛草的清香混着野枣的甜,从指缝里钻出来,像个藏不住的秘密。
夜里,她坐在灯下,把新金线缠在纺锤上,纺锤转起来时,金线像条金河,绕着蓝线织的轴转。窗外的月光落在纺锤上,蓝线的影子在墙上晃,像只展翅的鸟,正追着金河飞。
阿香忽然盼着明天快点来,不是因为要染“靛蓝”布,而是想看看,当他蹲在灶前烧火时,火光映着他的脸,会不会像帕子上的枣核鸟,眼里也闪着金线似的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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