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八十八章:枣核坠子与染坊风
染坊的风总带着股草木香,今儿混着点野枣的甜,从晾布架的缝隙里钻过来,拂得阿香手里的药囊轻轻晃。月白色的布片上,那颗枣核鸟坠子在阳光下泛着光,蓝草汁涂的眼睛像两颗小星星,虽刻得不算精致,却比店里买的玉石坠子更让人攥得紧。
“你哥的手艺倒有几分意思。”王阿婆拄着拐杖从库房出来,看见那枣核鸟,浑浊的眼睛亮了亮,“当年你阿爹也爱刻这些小玩意儿,给你娘刻过支木簪,上面雕的就是染坊的蓝靛草,戴了大半辈子。”
阿香的指尖摩挲着枣核鸟的翅膀,上面的刻痕有点扎手,却带着股踏实的劲儿。“他说后山的野枣核最硬,刻出来不容易坏。”她轻声说,风卷着“石榴红”布的边角扫过手背,像被谁轻轻碰了下。
正说着,小石头扛着捆新采的茜草进来,看见阿香手里的药囊,脚步顿了顿,耳尖悄悄红了。“这坠子……”他挠了挠头,“要是刻坏了,我再找个枣核重刻,后山多的是。”
“没坏,挺好的。”阿香把药囊往腰间系了系,月白布在青布褂子上晃,像片会动的云,“比我绣的帕子好看。”
小石头的脸更红了,慌忙把茜草往染缸边搬,木柴似的胳膊肘撞到缸沿,发出“咚”的一声,惹得王阿婆在后面笑:“毛手毛脚的,当心把缸撞裂了,让你赔新的!”
茜草的红汁顺着草叶往下滴,在青石板上洇出小小的红点,像撒了把碎玛瑙。阿香蹲下去看染缸里的浆汁,去年用茜草染的“胭脂红”总偏暗,今年听陈郎中说,加半勺甘草水进去,颜色能亮三分。
“要不要试试?”她抬头问小石头,他正蹲在旁边劈柴,斧头起落间,木屑飞起来像白色的蝶,“我记得你家灶房还晾着甘草。”
“我这就去拿!”他丢下斧头就往院外跑,布鞋踩过茜草汁的红点,在地上留下串歪歪扭扭的脚印,像幅即兴的画。
王阿婆看着他的背影,摇了摇拐杖:“这小子,平时劈柴能磨磨蹭蹭耗半个时辰,一说帮你做事,脚底下像抹了油。”
阿香的脸有点热,低头用木桨搅动染缸,浆汁泛起细密的红波纹,像把天边的晚霞揉碎了放进来。“他……他就是热心。”她小声辩解,却想起上次染坏的“雨过天青”布,是他蹲在灶房缝了半夜,把破洞补成朵小蓝花,说“这样看着更特别”。
小石头捧着甘草跑回来时,额角渗着汗,怀里的甘草还带着晨露的湿。“够不够?”他把甘草往石桌上倒,绿色的叶片摊开,像只展开的手掌。
“够了够了,”阿香捏了几根扔进染缸,浆汁的颜色果然亮了些,“你看,真的管用。”
他凑过去看,鼻尖几乎碰到水面,呼吸吹得浆汁泛起涟漪。“像你绣帕子用的胭脂,”他忽然说,声音低得被风吹得散,“亮得好看。”
阿香没接话,只是把药囊解下来放在石桌上,枣核鸟坠子落在茜草叶旁,红的草,褐的核,蓝的眼,倒像幅配色讲究的小景。风从晾布架那边卷过来,带着“石榴红”的暖香,把两人的影子吹得往一起靠,在青石板上叠成一团。
中午吃饭时,王阿婆特意蒸了枣糕,用的就是后山的野枣。“多吃点,”她往阿香碗里夹了块,“补气血,染布费神。”又往小石头碗里塞了块,“给你补补力气,下午还得帮丫头搬布。”
枣糕的甜混着甘草的清,在舌尖慢慢化开。阿香咬着糕,看小石头吃得急,嘴角沾着点枣泥,像只偷嘴的松鼠,忍不住递过块帕子——就是那方绣着红姑娘的,边角的针脚依旧歪歪扭扭。
他接过去擦嘴,帕子上的红姑娘在阳光下闪,忽然想起什么,从怀里摸出个小布包:“前几日去镇上,看见这个,觉得你能用。”
是块磨得光滑的鹅卵石,上面用蓝草汁画了朵小蓝花,像染坊缸里刚冒出来的嫩芽。“压布用正好,”他说,“比木镇纸轻,你搬着省力。”
阿香把石头攥在手里,暖乎乎的,蓝草汁的颜色浸在石纹里,像长进去了似的。“谢谢。”她轻声说,枣糕的甜味忽然漫到了心里,比刚才吃的更浓些。
午后的染坊格外静,只有晾布架上的布在风里轻轻晃,发出沙沙的响。阿香坐在石凳上,用那块鹅卵石压着刚绣到一半的帕子,上面要绣只枣核鸟,翅膀得绣得比小石头刻的更舒展些。
小石头蹲在旁边翻晒蓝靛草,木叉翻动时,草叶上的阳光像碎金,落在阿香的帕子上,把丝线照得发亮。“等这匹‘胭脂红’染好,”他忽然说,“给你做件新褂子吧,领口绣上蓝靛草,配你腰间的药囊正好。”
阿香的针顿了顿,线在指尖绕了个圈。“好啊,”她抬头时,正撞见他看过来的目光,像染缸里最亮的那抹红,“那我要在袖口绣颗枣核,像你的坠子。”
风又起了,带着染缸的浆香,枣核鸟坠子在药囊上轻轻撞,发出细碎的响。阿香看着帕子上渐渐成形的鸟,忽然觉得,这染坊的日子就像这慢慢成形的绣品,针脚里藏着阳光,藏着草木香,还藏着两个人没说出口的,像枣糕一样甜的盼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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