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冬的第一场雪来得急,清晨推开染坊门时,院子里已经积了薄薄一层白,晾布架的竹竿上挂着冰棱,像串透明的玉坠。阿香呵着白气往灶房走,怀里揣着个布包,里面是前几日染好的“夜空蓝”布——比寻常靛蓝深三分,像浸了墨的夜空,正是小石头说要做冬鸢的料子。
“冻手不?”小石头从库房钻出来,肩上扛着捆干松枝,看见她指尖发红,赶紧把布包接过去往自己怀里揣,“我娘说揣怀里焐着,布不会硬。”他怀里还暖着个红薯,隔着粗布褂子能摸到圆滚滚的轮廓。
阿香笑了,看着他把布包往灶膛边的竹筐里放,松枝的清香混着布面的草木气漫开来。“这布够做两只大鸢了,”她说,“一只绣星星,一只绣月亮,晚上放出去,分不清哪个是真的。”
“先做星星的,”他蹲在灶前点火,火星子“噼啪”溅起来,映得他眼睛发亮,“我刻了竹骨,比上次的粗一倍,能扛住风雪。”
灶膛里的火渐渐旺了,松枝烧得发蓝,把半边墙都映成了暖黄。阿香坐在灶边的小板凳上,拿出针线筐,开始往“夜空蓝”布上描星星——用银线沾着淀粉水画,干了之后绣起来更顺。
“得绣二十七颗,”小石头添着柴说,“陈郎中说天上最亮的星有二十七颗,凑齐了能保佑平安。”
“你还信这个?”阿香的银线在布上画出个歪歪扭扭的五角星,像个调皮的孩子。
“宁可信其有嘛,”他挠挠头,“上次你染布淋了雨,不就是靠着陈郎中的药才好的?”
雪越下越大,染坊的屋檐下挂起了红灯笼,是王阿婆提前备下的年节物件,此刻倒成了雪天里最暖的光。灯笼的红映在“夜空蓝”布上,像给深蓝缀了点火星,看得人心里发暖。
“竹骨削好了?”阿香描完最后一颗星,布面上的银线在火光里闪,像落了层碎霜。
“在柴房呢,”他起身往外走,“我去拿,顺便把红薯埋进灶膛,等会儿就能吃了。”
柴房里堆着新劈的竹骨,粗细均匀,顶端还削成了尖,像鸟嘴。小石头抱着竹骨往回走时,裤脚沾的雪化了,在青砖地上踩出串深色的印,倒像给染坊的白描了幅画。
“你看这弧度,”他把竹骨往布上比量,“翅膀能张开三尺宽,比上次的布鸢大一半。”
阿香的针在布上穿梭,银线绣的星星渐渐有了模样,针脚细密得像雪粒。“线得拉紧些,”她说,“不然风雪一吹就散了,像去年绣的帕子,洗了两水就松了边。”
灶膛里的红薯“咕嘟”响了声,香气混着松烟味漫出来。小石头用火钳把红薯夹出来,在地上滚了滚,剥开焦皮时,金黄的瓤冒着热气,甜得人舌尖发麻。
“给你。”他把大的那半递过去,自己捧着小的啃,烫得直哈气。
红薯的甜混着银线的涩,在暖烘烘的灶房里缠成一团。阿香咬着红薯,看他腮帮子鼓鼓的像只松鼠,忽然想起河滩上放飞的那只布鸢,金线在蓝天上闪,像此刻灶膛里的火星。
“灯笼借我用下,”她忽然说,“等布鸢做好了,得试试挂灯笼牢不牢。”
小石头举着红灯笼往布鸢骨架上绑,灯笼的红穗子垂在“夜空蓝”布上,像滴落在夜空里的血,艳得惊心。“你看,”他退后两步,“像星星旁边挂着个小太阳。”
雪停时,布鸢的翅膀已经绣好了一半,二十七颗星绣完了十九颗,银线在蓝布上闪,像真的把夜空裁了块下来。阿香把布鸢往晾布架上挂,雪光映着蓝布,星星像活了似的,在风里轻轻晃。
“等绣完了,挑个有风的晴天试飞,”小石头踩着梯子帮她扶布鸢,“王阿婆说冬至前后风最稳,放鸢子最合适。”
阿香仰头看他,雪花落在他的发梢,像撒了层盐,却被灶房的热气烘得慢慢化了。“冬至那天,”她说,“我煮汤圆给你吃,芝麻馅的,甜得能粘住牙。”
“好啊,”他低头时,鼻尖差点碰到她的额头,两人像被雪烫了下,同时往回缩,“我带我娘做的酱菜,配汤圆吃解腻。”
灶房的灯笼一直亮到傍晚,雪光映着红灯笼,把染坊的影子投在雪地上,像幅浓墨重彩的画。阿香把没绣完的布鸢收进竹筐,银线缠在针上,像根牵着星星的线。
夜里,她躺在炕上,听着窗外的雪簌簌落,忽然想起布鸢翅膀上的星星。“还差八颗,”她对着帐顶的月光说,“冬至前一定能绣完。”
月光顺着窗缝溜进来,落在枕边的染谱上,谱子里的“夜空蓝”布角在光里泛着暗蓝,像片缩小的夜空。阿香摸了摸布角,忽然盼着冬至快点来,不是因为想放带灯笼的布鸢,而是想看看,当红灯笼在深蓝的布鸢上亮起来时,他眼里的光会不会像星星一样,落满整个染坊的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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