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六点半,顾公馆还笼罩在一片浅灰色的薄雾中。
顾衡穿着晨褛从主卧出来时,意外地发现一楼客厅的留声机正轻声转动,淌出肖邦的《夜曲》。娇娇背对着他站在窗前,身上是件水绿色软缎旗袍,头发松松挽着,正踮脚去插一瓶栀子花。
她动作很专注,晨光透过玻璃窗,给她周身镀了层柔和的绒边。一片花瓣飘落,她下意识伸手去接,那截手腕从宽大的袖口露出来,白得晃眼。
顾衡脚步顿在楼梯上。
“顾先生早。”娇娇似乎察觉到视线,转过身来,手里还捏着那瓣栀子花,“我吵醒您了吗?”
“没有。”顾衡走下楼梯,语气平淡,“我习惯早起。”
“那就好。”娇娇弯起眼睛,将花插进瓶中,“李妈说您喜欢栀子花的香味,我特意早起去园子里摘的——可惜开得最好的那几朵在围墙边,我够不着。”
她说着,很自然地看向顾衡,眼里盛着细碎的期待。
顾衡端起茶几上已经泡好的龙井,抿了一口,温度刚好:“让园丁摘就好。”
“那不一样。”娇娇走到他身边,声音软了几分,“自己摘的,心意更诚些。”
她离得很近,顾衡能闻到她发间淡淡的栀子花香,混着某种清甜的皂角气息。他不动声色地放下茶杯:“今天有什么安排?”
“上午要去霞飞路取定做的衣裳,下午…”娇娇顿了顿,歪头看他,“顾先生下午有空吗?我想去大光明看场电影,新上映的《渔光曲》,都说好看。”
“我下午有会。”顾衡拒绝得干脆。
“哦…”娇娇眼里的光黯了一瞬,随即又笑起来,“那我自己去。不过,晚上您能陪我吃晚饭吗?就我们两个。”
她的手指轻轻揪着旗袍侧缝的线头,是个很孩子气的小动作。顾衡的目光在那截细白的手指上停留片刻,才道:“看情况。”
这不算答应,但娇娇却像得了什么承诺似的,眼睛又亮起来:“那我等您!”
上午十点,霞飞路。
娇娇从裁缝店出来时,手里多了两个精致的纸盒。她没叫车,而是沿着梧桐成荫的人行道慢慢走,在一家唱片店橱窗前停下了脚步。
橱窗里陈列着最新的唱片,周璇的《四季歌》正从店内飘出。娇娇推门进去,门上的铜铃叮当作响。
“欢迎光临——”店主是个戴圆眼镜的老先生,抬头看见她,愣了愣,“…小姐想找什么唱片?”
“有没有肖邦的《夜曲》全集?”娇娇问,“要最好的版本。”
“有有有,刚从法国进来的。”老先生从柜台下取出一个黑胶唱片盒,盒子上印着烫金的法文,“您听听看?”
留声机的唱针落下,钢琴声流水般倾泻而出。
娇娇闭眼听着,指尖在玻璃柜台上轻轻打着节拍。阳光透过彩色玻璃窗,在她脸上投下斑驳的光影。这一刻的她,有种与平时不同的沉静。
“小姐也喜欢古典乐?”老先生问。
“嗯。”娇娇睁开眼,笑了笑,“其实不太懂,只是…家里有人喜欢。”
她付了钱,抱着唱片盒走出店门。门外不远处,一辆黑色汽车静静停在街角——是阿昌。顾衡果然派了人跟着她。
娇娇像是没看见,自顾自走向街角的糖果铺,买了半斤松子糖,又去花店买了一束白玫瑰。她甚至在路边摊吃了一碗小馄饨,动作优雅得与简陋的环境格格不入,却丝毫不显局促。
这一切,都被阿昌一一记下。
“苏小姐今天买了唱片、糖、花,在大东书局停留了二十分钟,翻看的主要是经济类书籍…对了,她还吃了路边摊。”
下午两点,顾氏商行办公室里,阿昌低声汇报。
顾衡从文件上抬起头:“经济类书籍?”
“是的。掌柜说,她问了最近几期《银行周报》的事。”
顾衡沉默。他想起昨晚宴席上,她轻描淡写化解码头工潮的敏锐;想起今早她插花时,腕上那串他昨天退还给她的珍珠手链——她又戴上了,像是某种无声的坚持。
这个女人,到底有多少面?
“还有,”阿昌犹豫了一下,“经过礼查饭店时,苏小姐遇到了日本商团的藤原先生。藤原先生邀请她喝咖啡,她…拒绝了。”
顾衡眼神一冷:“藤原怎么说的?”
“他说…‘顾太太果然如传闻中美丽,可惜嫁了个不懂风情的丈夫’。”
钢笔尖在文件上划出一道突兀的墨痕。
“知道了。”顾衡的声音听不出情绪,“继续跟着,但别太近。”
“是。”
阿昌退下后,顾衡站起身,走到窗边。窗外是外滩的车水马龙,黄浦江上轮船的汽笛声隐约传来。他点燃一支雪茄,烟雾模糊了镜片后的眼神。
藤原…
那个日本商团代表,上个月还想通过他打通码头走私渠道,被他拒绝了。现在,居然敢把主意打到他妻子头上。
顾衡按灭雪茄,转身拿起电话:“阿昌,备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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