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风波
小满的雨下得断断续续,像扯不匀的丝线,把茶林的绿意润得愈发浓重。苏清辞坐在茶棚的竹桌旁,手里捏着份刚收到的订单,指尖因为用力而泛白。订单是上海一家名为“御茗轩”的茶庄发来的,字迹娟秀却透着股疏离,要求订制五百个顶级茶包,指定要用明前云雾尖,绣活必须是双面苏绣,交货期只给十五天。
“这根本不可能,”陆时砚端着两碗绿豆汤走过来,放在石桌上,碗沿的水珠滴在订单上,洇开一小片墨痕。他扫了眼订单条款,眉头拧成个疙瘩,“五百个茶包,光绣活就得三个人连轴转,咱们现在只有你和张婶会苏绣,张婶的眼睛还不能熬夜。再说明前茶早就卖完了,库房里只剩些谷雨茶。”
苏清辞把订单往桌上一推,绿豆汤的凉意顺着指尖漫上来,却压不住心里的躁。“御茗轩的老板叫林婉柔,”她想起沈砚秋提过的名字,“是上海林家的大小姐,出了名的挑剔,去年有个茶商给她供的茶稍微带了点涩味,她当场就把茶饼扔了,说‘污了我的茶具’。”
竹桌下的小花猫蹭了蹭她的裤腿,是去年冬天捡的流浪猫,现在养得油光水滑,脖子上还系着苏清辞绣的茶芽项圈。苏清辞摸了摸猫脑袋,忽然想起周伯信里说的,苏州绣坊有位老绣娘,手艺比苏曼卿还精湛,就是脾气倔,只接合心意的活。
“我问问苏曼卿女士,”她拿出手机,手指在屏幕上敲得飞快,“看能不能让苏州绣坊帮忙赶工,工钱我们多付点。明前茶的话……顾明远那里或许有存货,他上个月说留了十斤当私房茶。”
陆时砚往炭盆里添了块银骨炭,火苗“噼啪”跳了两下,映得他眼底的担忧更重。“我怕这里面有猫腻,”他低声说,“林家跟顾氏集团在生意上有竞争,御茗轩突然订这么多茶包,交货期又这么紧,万一……”
话没说完,沈砚秋的电话就打了进来,背景音嘈杂得很,隐约能听到瓷器碎裂的声响。“清辞!出事了!”沈砚秋的声音带着喘,“林婉柔在我的茶行闹呢,说咱们上次茶展的样品茶掺了陈茶,还说要去消费者协会告咱们,让德水茶社在上海混不下去!”
苏清辞握着手机的手猛地收紧,指节“咔咔”响。“她胡说!”她的声音有些抖,“茶展的样品都是我亲手炒的谷雨茶,怎么可能掺陈茶?”
“她带了个所谓的‘品茶大师’,一口咬定茶里有陈味,”沈砚秋的声音压得很低,“我看她就是故意找茬,林家最近在竞标顾氏的一个酒店茶品项目,估计是想搅黄咱们和顾氏的合作,让御茗轩趁机上位。”
挂了电话,茶棚里的空气像凝固了似的,只有雨滴打在塑料布上的“噼啪”声,敲得人心烦。陆时砚从墙角拿起镰刀,往茶林走:“我去劈点柴,冷静冷静。”他的背影在雨雾里显得有些沉,镰刀拖在地上,划出刺耳的声响。
苏清辞看着他的背影,忽然想起张大爷的账本里写着,民国二十八年,有个茶商故意在他们的茶里掺沙子,想逼张大爷低价转让茶林,是阿珍带着街坊们守在茶林三天三夜,拿着炒茶的铁锅跟人理论,才保住了茶园。“不能慌,”她对自己说,“阿珍能守住,我们也能。”
手机“叮咚”响了一声,是苏曼卿回的消息:苏州绣坊可以帮忙,老绣娘愿意亲自带队,但手工费要翻倍,而且必须先付三成定金。紧接着顾明远也发来消息:明前茶他可以匀出五斤,但林家这次来势汹汹,让她最好来上海一趟,当面解决。
“我去上海,”苏清辞站起身,雨靴踩在积水里“哗啦”响,“陆时砚说得对,这里面肯定有猫腻,我得去看看林婉柔到底想干什么。”
陆时砚从茶林里出来,镰刀上沾着草屑,他把镰刀往墙上一挂,拿起墙角的帆布包:“我跟你一起去。李叔能照看茶林,育苗棚让王奶奶多留意。”他往包里塞了两罐立夏尖,“带上这个,真要是品茶,咱们的茶不怕比。”
王奶奶不知什么时候站在茶棚门口,手里拿着个油纸包,里面是刚烙好的芝麻饼。“路上吃,”她把油纸包往苏清辞手里塞,眼眶有点红,“老张当年总说‘做生意跟种茶一样,有虫咬,有雨打,挺过去就好了’。你们俩当心点,有事给家里打电话。”
小胖抱着小花猫跟在后面,把猫往苏清辞怀里一塞:“让小花跟你们去,它能捉老鼠,也能……也能壮胆!”猫在怀里蹭了蹭,发出“呼噜”的轻响,像在应和。
去上海的路上,苏清辞看着窗外掠过的风景,心里像压了块石头。她想起那些绣了一半的茶包,想起朝阳坡的新茶苗,想起沈砚秋在电话里焦急的声音,忽然觉得这小满的雨,比清明的雨还要凉,凉得人心头发紧。
陆时砚从包里拿出银茶刀,在指尖摩挲着:“别担心,”他的声音很稳,“真要是林家使坏,咱们就去找老先生帮忙,他在上海人脉广,总能说上话。实在不行,咱们就不卖茶给他们,德水茶社能走到今天,靠的不是豪门订单,是街坊们的信任,是茶本身的味道。”
苏清辞看着他认真的侧脸,心里的石头好像轻了些。是啊,从阿珍和张大爷那时起,茶林就经历过风风雨雨,不都挺过来了吗?这次也一样,只要守住心里的光,守住茶的本味,再大的风波,总会像小满的雨,来得快去得也快。
只是她没注意,陆时砚的手心里,已经沁出了层薄汗,紧紧攥着的银茶刀,在颠簸的车厢里,泛着冷冽的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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