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远信
雨水节气的雨,下得绵密又缠绵,像扯不断的丝线,把茶林的每一寸土都浇得透透的。苏清辞蹲在新搭的育苗棚里,手里捏着把小竹铲,正往陶盆里填筛好的腐叶土。土是陆时砚昨天刚从茶林深处挖的,混了三成晒干的茶籽壳,按张大爷的法子堆了半个月,松松软软的,还带着股腐熟的清香。
“陶盆要先浸透水,”陆时砚抱着摞陶盆从雨里走进来,裤脚沾着泥,发梢滴着水,却毫不在意。他把陶盆放进浅水槽里,雨水漫过盆沿,“阿珍的手记里画着育苗的步骤,说‘雨水的陶盆要喝饱水,不然茶籽会渴死’,你看这盆沿的气泡,冒完了才算喝够。”
育苗棚是用竹架和塑料布搭的,就建在茶棚旁边,能挡雨却透风,正好适合茶苗透气。棚顶的雨水顺着塑料布的边缘往下淌,“滴答滴答”打在棚外的铁皮桶里,像在数着育苗的时辰。苏清辞看着陶盆里的气泡一个个炸开,忽然想起去年这个时候,陆时砚也是这样蹲在她身边,教她分辨茶籽的好坏,说“沉水底的是饱籽,浮着的是瘪籽,跟人一样,实在的才扎根”。
“沈砚秋从上海寄了包新的育苗土,”陆时砚从墙角拖过个麻袋,解开绳结,里面的土是深褐色的,带着股海泥的咸腥,“他说这是改良过的营养土,掺咱们的腐叶土用,茶苗长得快。”他抓了把营养土,摊在手心看,“不过我觉得还是咱们自己的土好,带着茶林的气,养出来的苗才对味。”
苏清辞笑着点头,往腐叶土里掺了少量营养土:“少掺点试试,就当给茶籽加个菜。”她拿起颗饱满的茶籽,放在掌心搓了搓,壳上的绒毛蹭得手心发痒,“张大爷说‘雨水播的籽,得对着雨丝念三声‘快快长’,才肯听话’,你信吗?”
陆时砚没说话,只是拿起颗茶籽,对着棚外的雨丝认认真真念了三声“快快长”,声音不大,却听得苏清辞心头一跳。他念完,抬头看见她在笑,耳根立刻红了,转身去搬洒水壶,说“该浇水了”,背影却透着股藏不住的憨。
育苗棚的门被风推开,小胖举着个油纸包钻进来,辫子上的水珠甩了苏清辞一脸。“清辞姐!周爷爷从苏州寄信来啦!”油纸包上沾着泥,显然是冒雨从邮局跑回来的,“还有个木盒子,说是给你的宝贝!”
信是周伯写的,字迹比上次工整了些,说苏州的银铺新招了个徒弟,笨手笨脚总把银料烧糊,像当年的自己;说院子里的腊梅开得正好,摘了些晒干,寄了一小包来,泡茶喝能驱寒;还说那套银制茶器已经打好了,等春茶下来就亲自送来,“给清辞的新茶开壶,得我这老头子亲手来才像样”。
木盒子打开时,里面铺着软布,放着把银质的小茶刀,刀柄是茶树枝的形状,刀身刻着细密的叶脉,刀刃闪着冷光,却在雨光里透着股温润。“周爷爷说这茶刀是按你外祖父的图纸打的,”小胖指着刀柄上的个小疙瘩,“这是老茶树上的疤,跟咱们茶林那棵一模一样。”
苏清辞捏着茶刀,指尖抚过刀柄的树疤,忽然觉得这冰凉的银器里,藏着外祖父未说出口的牵挂。他当年在银匠手记里画的茶刀草图,旁边写着“给清辞用,轻巧些,别伤了手”,原来他早就想好了,要给这个素未谋面的外孙女,打一把最合手的茶刀。
“周伯还说,”小胖从兜里掏出张纸条,是邮局的取件单,“上海有个大箱子寄到巷口邮局了,写的是你的名字,沈先生寄的,说里面是茶展要用的东西。”
雨稍停的时候,陆时砚推着板车去邮局取箱子。苏清辞坐在育苗棚里,把周伯寄的腊梅花倒进陶罐里,干花的香混着泥土的腥,在棚里漫成淡淡的暖。她数了数今天备好的陶盆,正好一百个,每个盆里都埋了三粒茶籽,覆土三分厚,像陆时砚说的“给孩子盖薄被”。
陆时砚拉着板车回来时,雨又下大了,板车上的木箱用塑料布裹得严严实实,上面印着“易碎品”的标志。“沈砚秋说这是茶展的宣传海报和样品架,”他把木箱搬进活动室,解开塑料布,里面的海报印着茶林的照片,正是去年秋分那天拍的,陆时砚蹲在茶丛旁采茶,苏清辞站在他身后笑,背景是漫山的绿,“他说海报要挂在最显眼的地方,让所有人都知道这是云雾尖的家。”
样品架是竹制的,和茶棚的风格很配,每层都缠着细麻绳,能挂茶包,也能摆茶饼。陆时砚把样品架支在墙边,往上面挂了几个绣好的茶包,碧色的布在雨光里泛着柔和的光,银茶芽别在旁边,像从布上长出来的真芽。
“上海的茶展在下个月十五,”苏清辞翻着沈砚秋附的茶展手册,上面标着各个展位的位置,“咱们的位置在入口处,沈砚秋说‘要让客人一进门就闻到云雾尖的香’。”
陆时砚往样品架上摆了罐新炒的秋茶,罐子是竹编的,上面贴着手写的“云雾尖”三个字,是苏清辞写的,笔锋里带着股茶芽的韧劲。“我已经跟李叔说好了,我们去上海的这几天,茶林和育苗棚让他多照看,”他拿起手册,指尖划过茶展的日期,“张婶说要给咱们烙些芝麻饼带着,路上吃。”
傍晚的雨变成了雪粒子,打在育苗棚的塑料布上“沙沙”响。苏清辞把最后一粒茶籽埋进陶盆,陆时砚给所有陶盆都浇了遍水,水珠顺着盆沿滑进土里,像在给茶籽盖被子。棚外的铁皮桶已经接满了雨水,陆时砚说这水“带着雨气,浇苗最好”,明天要用来给茶籽催芽。
“你说,这些茶籽什么时候能发芽?”苏清辞看着一排排陶盆,忽然觉得它们像一个个小小的秘密,藏着春天的希望。
“惊蛰前后准冒头,”陆时砚往育苗棚里挂了盏马灯,昏黄的光把陶盆照得暖暖的,“张大爷的账本里记着‘雨水播籽,惊蛰冒芽,不差一天’,他老人家记了一辈子茶事,错不了。”
雨夜里,育苗棚的马灯一直亮着,像颗守着希望的星。苏清辞把周伯的信和那把银茶刀放进铁皮盒,埋回老茶树下时,特意往土里掺了些刚采的茶芽。她知道,不管是苏州的银器,上海的茶展,还是眼前的茶籽,都是这茶林新长出的枝芽,带着旧时光的暖,向着新日子的光,慢慢伸展。
而铁皮桶里的雨水还在“滴答”响,像在说:别急,雨水的滋润,是为了惊蛰的爆发,等雪化了,雨停了,茶苗会破土,日子会发芽,所有的等待,都值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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