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新程
元日的清晨,雪后的阳光像碎金似的洒在茶林上,把枝头的积雪照得晶莹发亮,偶尔有雪块从茶树枝桠上滑落,“噗”地砸在厚雪上,惊起几只在雪地里啄食的麻雀。苏清辞穿着沈奶奶送的天蓝色新棉袄,站在老茶树下,看着陆时砚点燃一挂鞭炮,红色的炮仗在雪地里炸开,碎屑溅起细雪,像撒了把红梅花。
“阿珍说‘元日放鞭炮,能吓跑藏在茶根里的邪祟’,”陆时砚拍了拍手上的火药味,转身递给她一杯温热的茶汤,杯子是新的粗瓷盏,顾明远送的,盏底印着片小小的茶芽,“这是用昨夜的守岁茶煮的,加了点红糖,暖身子。”
茶汤里飘着两片干茶花,是去年霜降时捡的,在炭盆边烘得干透了,泡在水里慢慢舒展,像两朵刚睡醒的白梅。苏清辞抿了一口,红糖的甜混着茶香,顺着喉咙滑下去,把早起的寒气驱散得干干净净。“张大爷以前总说‘元日的茶要就着阳光喝,喝下去,一年都亮堂’,”她望着远处巷口升起的炊烟,在阳光下拉得又细又长,“今天该去给街坊们拜年了,王奶奶说要给孩子们发糖。”
竹篮里已经备好了拜年的礼:陆时砚炒的新茶、王奶奶蒸的芝麻酥、还有苏清辞绣的茶芽帕子,每样都用红绳捆着,透着股喜庆的红。陆时砚拎起竹篮,手指勾住篮柄的动作很稳,像拎着整季的收成。“顾老爷子说吃完早饭要去茶棚看看,”他往巷口望了望,“说要给茶棚挂个红绸,讨个‘开门红’的彩头。”
巷子里已经热闹起来,孩子们穿着新衣裳,手里举着糖画,在雪地里追逐打闹,笑声像银铃似的脆。小胖举着个兔子糖画跑过来,辫子上扎着红绸结,看见苏清辞就喊:“清辞姐!陆大哥!我奶奶让你们去吃饺子,说包了铜钱馅的,吃到的人今年能发财!”
王奶奶家的堂屋里烧着旺旺的炭盆,桌上摆着刚出锅的饺子,蒸腾的热气模糊了窗上的冰花。张婶正给孩子们分糖,看见苏清辞进来,赶紧往她手里塞了把水果糖:“快尝尝,上海来的水果糖,甜得很!”她指着桌上一碗盛得满满的饺子,“这碗里有三枚铜钱,看谁有福气。”
苏清辞夹起个饺子,刚咬了一口,就听见“咯嘣”一声,一枚亮闪闪的铜钱滚落在碟子里。“中了!中了!”小胖拍着巴掌笑,“清辞姐今年要发大财啦!”陆时砚在旁边也夹起个饺子,慢慢嚼着,忽然从嘴里吐出枚铜钱,红着脸往苏清辞碟子里放:“给你,双份财气。”
大家都笑起来,王奶奶抹了抹眼角:“这孩子,从小就疼清辞,跟老张疼阿珍一个样。”这话让陆时砚的耳尖更红了,他低头喝着饺子汤,汤匙碰到碗沿,发出轻响,像在掩饰心里的热。
从王奶奶家出来,雪已经开始化了,青石板路上的积雪变成了湿漉漉的水痕,踩上去“咯吱”作响。顾老爷子带着顾明远和沈砚秋在茶棚前等着,沈奶奶手里捧着匹红绸,上面绣着“德水茶社”四个金字,是苏曼卿特意从苏州寄来的。
茶棚是新搭的竹制结构,尖顶翘檐,像江南的茶寮,梁上还缠着昨夜剩下的鞭炮屑。顾老爷子颤巍巍地接过红绸,亲手系在茶棚的正梁上,红绸在微风里轻轻飘,把周围的白雪衬得更亮了。“从今往后,这茶棚就是咱们茶林的脸面,”老人拍了拍茶棚的竹柱,“南来北往的人,都能在这儿歇歇脚,喝口咱们的云雾尖,多好。”
沈砚秋拿出相机,对着茶棚拍了张照,又让苏清辞和陆时砚站在红绸下合影。“这张要洗出来挂在茶棚里,”他看着相机屏幕笑,“就叫‘茶林双璧’,多配。”苏清辞被他说得不好意思,往陆时砚身后躲了躲,却被他悄悄拉住了手腕,掌心的温度透过棉袄布料传过来,暖得她心头一跳。
中午在顾园吃饭,顾明远特意让人做了道“茶香焖肉”,用的是新茶籽油和秋茶末,肉香里裹着茶的清苦,肥而不腻。“上海的茶行已经开始预售咱们的春茶了,”沈砚秋给苏清辞夹了块肉,“订单比去年多了三成,清辞你可得让陆时砚多采点,别像去年似的,好多老主顾没抢到。”
陆时砚放下筷子,从怀里掏出个小本子,上面记着今年的采茶计划:“春分茶预计采四十斤,谷雨茶六十斤,秋茶争取采到八十斤,茶籽留够育苗的,剩下的榨油。”字迹工整得像印刷体,连数字后面的小数点都标得清清楚楚。
顾老爷子看着本子,捻着胡须笑:“这孩子,做什么都这么仔细,跟你阿珍阿姨学的吧?她当年记茶账,连片碎茶都要记上。”他忽然转向苏清辞,“清辞丫头,周伯从苏州寄了封信来,说给你打了套银制茶器,等春茶下来就送来,让你用新茶开壶。”
苏清辞想起外祖父的银匠手记,想起那套小巧的银农具,心里暖烘烘的。原来血脉的牵连,真的像茶林的根,哪怕隔了千里,也能顺着时光的溪流,慢慢滋长出新的枝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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