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心事
入夏的蝉鸣像被撒了把盐,在茶林里滚得又燥又脆。苏清辞坐在老茶树下的竹编凉席上,手里拿着沈砚秋设计的茶包图纸,指尖划过牛皮纸上的茶林速写——画里的她正蹲在茶树旁采茶,陆时砚站在不远处劈柴,斧头扬起的弧度在纸上拉出道浅浅的墨痕,像要劈开这聒噪的蝉声。
“火漆印的样式定了吗?”陆时砚提着桶井水从溪边回来,桶沿的水珠“滴答”落在青石板上,洇出串小小的圆。他把水倒进粗瓷缸里,拿起瓢舀了半瓢,仰头灌下去,喉结滚动的弧度被阳光照得发亮,像浸在水里的玉。
苏清辞把图纸往他面前推了推:“沈砚秋说用老茶树的剪影,旁边刻‘德水茶社’四个字,你看这样行不行?”图纸角落有个小小的火漆印草稿,茶树的枝干歪歪扭扭的,倒和他们守着的这棵老茶树有七分像。
陆时砚的目光在“德水茶社”四个字上停了停——这是张大爷给茶社起的名字,“德”取自张大爷的字“德水”,“水”字特意写得弯了些,像条绕着茶林的溪。他伸手在图纸上画了笔,给茶树添了片新叶:“加片芽头,看着有生气。”
蝉鸣声里,忽然传来小胖的喊叫声,像块石头砸进平静的水里:“清辞姐!顾大哥送茶包布料来了!还有……还有个穿旗袍的漂亮姐姐!”
苏清辞和陆时砚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里看到点疑惑。顾明远说过要送批棉麻布料来做茶包,却没提过要带客人。两人起身往巷口走,刚拐过老槐树,就看见顾明远站在院坝里,身边的女子穿着件月白色旗袍,领口绣着圈茶芽纹,手里拎着个藤编手提箱,正仰头看院墙上的爬山虎,侧脸在阳光下白得像瓷。
“清辞,介绍下,”顾明远侧身让出位置,“这是苏曼卿女士,我母亲的远房表妹,刚从苏州来,对茶包设计很有研究。”
苏曼卿转过身,嘴角弯起个浅淡的笑,声音像浸过茶的水,清润得很:“常听明远提起苏小姐的茶林,今日一见,果然像幅画。”她的目光落在苏清辞手里的图纸上,眼睛亮了亮,“这茶林速写很别致,是沈砚秋先生画的吧?我在上海见过他的茶行设计图,风格很像。”
苏清辞这才想起,沈砚秋信里提过有位苏州的苏姓设计师,擅长将传统纹样融入现代包装,没想到竟是顾明远的表姨。她把图纸递过去:“苏女士看看,火漆印和布料的搭配,我们总觉得差点意思。”
苏曼卿接过图纸,指尖戴着枚玉戒指,碰在纸上发出“沙沙”的轻响。“棉麻布料太素了,”她指着图纸上的牛皮纸包装,“可以在边缘绣圈暗纹,用茶绿色的线,像茶芽在纸上生了根。火漆印用朱砂色,盖在‘德水茶社’四个字旁边,像颗刚摘的红果,既醒目又不张扬。”
陆时砚蹲在布料堆旁翻拣,忽然抽出块浅碧色的棉麻,上面有暗纹的茶芽图案:“这块怎么样?苏女士说的暗纹,和这个很像。”
苏曼卿摸了摸布料,眼里露出赞许:“是苏州织造的‘碧螺春’锦,织的时候掺了茶汁,摸着有股凉意,装茶再合适不过。”她打开藤编箱,里面是几卷丝线和一把银剪,“我带了些茶绿色的苏绣线,不嫌弃的话,我来试试绣边缘?”
院坝里顿时安静下来,只有蝉鸣和苏曼卿绣花的“簌簌”声。顾明远帮陆时砚裁剪布料,两人偶尔低声说句话,大多时候只是专注地盯着手里的活计。苏清辞坐在竹椅上,看着苏曼卿指尖的银针在布上穿梭,茶芽暗纹渐渐显出来,像从布料里长出来的真芽,忽然想起阿珍的炒茶手记里夹着的绣样——也是这样的茶芽,针脚歪歪扭扭的,却比任何精致的纹样都让人觉得踏实。
“苏女士是苏州人?”苏清辞忽然开口,想起自己襁褓里的银锁是苏州“老银匠”铺的手艺。
苏曼卿绣花的手顿了顿,眼里闪过丝复杂的情绪:“是,住了二十多年。”她把绣好的布角递过来,“老银匠铺您知道吗?我小时候常去那边买银饰,老板姓周,是个很和气的老人。”
苏清辞的心猛地一跳,攥紧了手里的银锁:“周老板……他后来怎么样了?”
“十几年前铺子着了场大火,”苏曼卿的声音低了些,“周老板没跑出来,听说他女儿那天正好去外地进货,才保住性命,只是后来就没了音讯。”她看着苏清辞手里的银锁,忽然“咦”了一声,“这锁……是周老板的手艺,你看这莲花纹,他最擅长用錾子敲出这种立体感。”
银锁上的莲花纹确实比普通银锁更生动,花瓣的弧度像真的刚从水里捞出来。苏清辞的指尖有些发凉,原来那个在火里消失的银匠,真的和自己有点关系。
“别多想,”陆时砚不知何时走到她身边,手里拿着杯刚泡的雨前茶,“张大爷说‘该来的总会来,急不得’。”他把茶杯塞进她手里,杯壁的温热顺着指尖传到心里,像春茶刚入口时的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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