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子酒开封那天,茶林里的蝉鸣已经有了些底气,不像初夏时那么怯生生的。苏清辞蹲在老茶树下洗竹篮,冰凉的井水漫过手腕,带着点山涧特有的清冽。陆时砚在旁边劈柴,斧头落下的声音很匀,“咚、咚”地敲在青石板上,像在数着时辰。
“沈砚秋说巳时开封最好,”苏清辞把洗好的竹篮倒过来控水,水珠顺着竹篾的纹路往下滴,在地上洇出小小的湿痕,“他还说要配新烤的芝麻饼,不然辜负了这酒。”
陆时砚停下斧头,用袖子擦了擦额角的汗:“张婶一早就在厨房烤了,说按你小时候爱吃的方子,多加了两把芝麻。”他弯腰把劈好的柴摞起来,码得整整齐齐,像小时候搭的积木。
苏清辞看着他的侧影,忽然想起沈砚秋信里的话:“陆时砚劈柴都比别人规矩,你说他是不是把柴当成了茶苗在侍弄?”那时候她回信说:“他是怕劈歪了伤着自己,笨手笨脚的。”其实她知道,陆时砚做什么都认真,就像当年在茶林里,连给茶苗浇水都要量着刻度,生怕多了淹根,少了渴着。
正想着,小胖举着个油纸包跑过来,辫子上还沾着片茶叶:“清辞姐!张婶让我把芝麻饼送来晾晾,说等会儿配酒正好!”油纸一打开,芝麻的焦香混着面香扑过来,饼边烤得金黄,芝麻粒嵌在上面,像撒了层碎星子。
“先尝一块?”苏清辞拿起最小的一块,递到陆时砚嘴边。他愣了愣,张嘴咬了半块,饼渣沾在唇角,像落了点雪。苏清辞伸手想替他擦掉,指尖快碰到时,他忽然偏头躲开,耳根却红了,含糊道:“还有柴没劈完。”
她看着他转身时微晃的肩膀,忍不住笑出声。这副样子,倒和十五岁那年在茶林里给她插狗尾巴草时没两样,明明慌得厉害,偏要装得镇定。
巳时的太阳爬到头顶时,沈砚秋果然到了。他穿了件米白色的西装,和茶林的青绿色格格不入,手里提着个藤编箱,远远就喊:“清辞!陆时砚!看看我带了什么好东西!”
陆时砚放下斧头迎上去,两人撞了下肩膀,像小时候那样。沈砚秋打开箱子,里面除了个陶坛梅子酒,还有个锦盒。“别紧张,不是聘礼,”他冲苏清辞挤挤眼,打开锦盒——里面是支银簪,簪头是片茶芽形状,刻着细密的叶脉,“上次在苏州看到的,觉得配你采茶时戴正好,比狗尾巴草体面多了。”
陆时砚的脸“腾”地红了,伸手想去抢,被沈砚秋躲开:“哎哎,当年的账还没算呢,你往人姑娘头发上插狗尾巴草,害得我被追着打了半座山,这笔账怎么说?”
“谁让你拍照片的?”陆时砚的声音闷闷的,却没真生气。苏清辞接过银簪,指尖抚过冰凉的茶芽,簪尾刻着个小小的“砚”字,是沈砚秋的笔迹。她忽然想起照片里那个扎麻花辫的自己,要是当时戴了这支簪子,会不会就不觉得那张照片丑了?
开封的仪式是沈砚秋定的,说要按老规矩来——找片最老的茶树叶,蘸点酒洒在土里,算是谢过这片山。陆时砚选了片老茶树叶,沈砚秋小心翼翼地倒了点酒在叶面上,苏清辞捧着叶子蹲下身,将酒液轻轻泼在老茶树的根须处。酒液渗进土里时,仿佛听见“滋滋”的声响,像是土地在咂嘴。
“成了!”沈砚秋拍开陶坛的泥封,一股醇厚的酒香立刻漫开来,混着梅子的酸和糖的甜,把蝉鸣都染得醉醺醺的。他给三个粗瓷碗倒上酒,“第一碗,敬这片茶林,年年出好茶!”
酒液入喉,先是微辣,接着是梅子的清酸,最后落在舌尖上,竟有股茶芽的回甘。苏清辞舔了舔唇角,看见陆时砚喝得急,呛得咳嗽起来,眼角都红了,像被酒气熏的。
“第二碗,敬故人,”沈砚秋的声音软了些,“当年偷喝你家酿的米酒,被阿叔追着骂,现在想起来,那米酒比这梅子酒甜多了。”
苏清辞的眼眶忽然有点热。阿叔是她过世的父亲,总爱坐在老茶树下编竹篮,看见他们三个疯跑就骂:“慢些!摔了茶苗我打断你们的腿!”可每次骂完,都会塞给他们刚蒸的红薯,烫得人直搓手。
“敬阿叔。”陆时砚举起碗,声音很低,却很清楚。三个人的碗碰到一起,发出清脆的声响,像那年阿叔用竹片敲他们手心的声音。
第三碗酒还没倒,张婶挎着食盒来了,老远就喊:“芝麻饼凉透了!再不吃就软了!”她把饼摆开,又拿出碟酱菜,“知道你们喝酒,配这个解腻。”
沈砚秋拿起块饼,咬得“咔嚓”响:“张婶的手艺还是这么好,比上海那些西饼房的强多了。”张婶笑骂:“就你嘴甜,当年偷饼吃的时候怎么不说?”
阳光透过茶树的缝隙洒下来,在地上织成张晃眼的网。苏清辞靠在老茶树上,看着沈砚秋和陆时砚抢最后一块芝麻饼,看着张婶在旁边笑,忽然觉得时间过得真慢,慢到能数清每片茶叶的脉络;又过得真快,快到当年偷喝酒的孩子,已经能坦然地举杯了。
沈砚秋忽然想起什么,从藤编箱里翻出个笔记本:“对了,清辞,上次你说想做茶包礼盒,我带了些设计图,你看看。”图纸上画着茶林的速写,采茶的姑娘,劈柴的少年,还有老茶树下的石桌,都是苏清辞熟悉的模样。
“我觉得用牛皮纸做包装好,”陆时砚凑过来看,指着其中一张,“上面可以盖个茶林的火漆印,像封信似的。”
“这个主意好!”沈砚秋立刻提笔修改,“再印行小字——‘来自茶林的信’,怎么样?”
苏清辞看着他们讨论的样子,阳光落在银簪的茶芽上,反射出细碎的光。她忽然明白,所谓故人、旧事,从来不是被遗忘在过去的,而是像这梅子酒,封在坛里,藏在茶树下,等一个合适的日子开封,就会酿成更醇厚的味道。
就像此刻,蝉鸣、酒香、饼香,还有身边人的笑闹,都是时光酿的酒,每一口,都带着生活的回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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