絮语
霜降的前一天,晨雾把茶林裹得像团化不开的棉絮,脚踩在草叶上能听见“咯吱”的脆响——那是凝结的霜花被压碎的声音。苏清辞裹紧了阿珍留下的那件藏青夹袄,领口绣着的茶芽暗纹被雾气洇得发深,她手里拎着个竹篮,里面装着刚蒸好的糯米糕,热气透过篮底的细缝往上冒,混着雾汽在她眼前凝成小小的水珠。
“陆时砚,你等等我!”她朝着前面那个模糊的背影喊了一声,声音在雾里打着转,像被揉碎了似的。
陆时砚停下脚步,转过身时,睫毛上已经沾了层白霜,看着像落了点碎雪。他手里握着把锈迹斑斑的柴刀,刀鞘是阿珍用茶树枝削的,上面刻着歪歪扭扭的“守”字。“走快点,再磨蹭太阳出来,霜化了就不好摘茶籽了。”他的声音带着清晨的沙哑,却比平时柔和些,“王奶奶说霜降前的茶籽最饱满,榨的油能存到明年开春。”
苏清辞小跑着跟上,糯米糕的香气飘到陆时砚鼻尖时,他喉结轻轻动了动。“刚出锅的,放了枣泥,你尝尝?”她从篮里拿出一块,用帕子裹着递过去,指尖碰到他的手,两人都像被烫了似的缩了缩——他的手沾着晨露,冰得像块玉,她的指尖却被篮子的热气烘得暖烘烘的。
陆时砚咬了口糯米糕,枣泥的甜混着糯米的软在舌尖散开,他含糊地说了句“还行”,眼睛却往茶林深处瞟了瞟。那里的茶树比别处密些,枝干也更粗壮,最粗的那棵得两人合抱才能围住,树皮上刻着个“珍”字,是张大爷当年亲手刻的,说要让阿珍的名字跟着茶树长。
“你看那棵老茶树,”苏清辞顺着他的目光望去,“王奶奶说阿珍年轻时总在树下绣花,张大爷就蹲在旁边削竹篾,编装茶籽的篮子。有次下雨,两人没带伞,就抱着树干躲了半个时辰,衣服湿透了还笑个不停。”她蹲下身,拨开茶树根旁的枯草,捡起一颗饱满的茶籽,壳上沾着层白霜,捏在手里凉丝丝的,“你说,他们那时候是不是就想着,要把这茶林守一辈子啊?”
陆时砚没说话,只是举起柴刀,往老茶树旁的杂树砍了一刀。枯枝“咔嚓”断裂的声音在雾里传得很远,惊起几只麻雀,扑棱棱地撞进雾里,没了踪影。“这些杂树抢养分,”他把断枝拖到一边,“去年没清干净,今年茶树结果就少了三成。”
苏清辞看着他挥刀的动作,忽然想起顾园晚宴上顾明远的话。那天晚上,顾明远被老爷子骂了之后,私下找到她,递上一份合同,说要以十倍的价格买下茶林的所有权,“苏小姐,你守着这几棵破茶树能有什么出息?把地卖了,我给你在市中心买套大平层,再让你进顾氏当总监,不比在这乡下磨手强?”
她当时没接合同,只是把那罐茶籽油往他面前推了推:“顾副总,你闻闻这个。”顾明远皱着眉瞥了一眼,嫌恶地别过脸,那表情像在看什么脏东西。现在想想,他大概永远不会懂,为什么王奶奶愿意守着石磨转一天,只为榨出那点油;为什么张大爷的账本里,记满了“三月施肥要掺草木灰”“七月除虫别用农药”这些琐碎的话;为什么陆时砚宁愿在雾里砍杂树,也不愿去顾氏当什么“总监”。
“顾明远又派人来了,”苏清辞捡起一把茶籽,放进竹篮里,“早上我出门时,看到巷口停着辆黑色轿车,车牌是顾氏的。估计是来劝我卖茶林的。”
陆时砚砍杂树的动作顿了顿,柴刀悬在半空:“别理他。”他走到老茶树前,伸手摸了摸树皮上的“珍”字,指腹抚过那些凹凸的刻痕,“张大爷刻这字的时候说了,茶树的根扎得深,只要根还在,谁也挪不走。”
苏清辞忽然笑了,从篮里又拿出块糯米糕,咬了一口说:“王奶奶今天蒸糕时放了新榨的茶籽油,说这样冬天吃着不冷。她还说,等茶籽摘完了,就教我做茶油豆腐,说阿珍最拿手这个,当年张大爷一顿能吃三大碗。”
“我也会做。”陆时砚忽然冒出一句,脸微微发红,“以前看张大爷做过,步骤记下来了。”
“真的?”苏清辞眼睛亮起来,“那等摘完茶籽,我们跟王奶奶比一比?输的人负责劈一个月的柴。”
陆时砚看了她一眼,嘴角勾了勾,又很快压下去,只低低地“嗯”了一声,然后转身继续砍杂树。柴刀落下的声音比刚才轻快了些,像是带着点笑意。
雾渐渐淡了,阳光像碎金似的从茶树缝里漏下来,照在苏清辞的竹篮里,茶籽上的白霜开始融化,在壳上留下细小的水痕。她忽然发现,老茶树的枝干上挂着个东西,走近了才看清是个褪色的红绳,上面系着颗磨得光滑的茶籽,想必是阿珍当年挂的。
“你看这个,”她把红绳解下来,茶籽在掌心滚了滚,“是不是很像我们小时候玩的珠子?”
陆时砚凑过来,目光落在茶籽上,忽然说:“张大爷说,阿珍怀你的时候,总把这颗茶籽揣在兜里,说要让你生下来就带着茶林的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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