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旧缸
小雪的风裹着碎雪沫子,打在活动室的窗纸上“沙沙”响,像谁在用细沙写字。苏清辞蹲在院角的青石板上,手里攥着把粗盐,正往腌菜缸里撒——缸里码着刚切好的萝卜条,白生生的泛着水光,撒上盐的瞬间,汁水“滋滋”地渗出来,在缸底积成浅浅的一层,带着股清冽的土腥气。
“别撒太密,”陆时砚拎着桶井水过来,桶沿结着层薄冰,是从井里刚吊上来的,“李叔说腌菜得‘盐匀水足’,撒多了发苦,得像给菜盖被子似的,薄薄铺一层,让每根萝卜都沾着盐气。”他把井水倒进缸边的陶盆里,冰碴在盆里“叮叮”撞着,“这缸是老张当年请瓦匠特制的,底小口大,腌菜不渗汤,阿珍总说这缸有‘肚量’,能装下整个冬天的鲜。”
苏清辞笑着停了手,指尖沾着的盐粒在寒风里很快化成水,凉得她缩了缩手指。“张大爷的旧账里,”她望着缸壁上斑驳的釉彩,那是历年腌菜时溅上的油渍,“是不是记过腌菜的趣事?我记得有页画着个蹲在缸边的小人,旁边写着‘阿珍小雪总爱偷尝腌萝卜,说要看看够不够咸,结果被盐水齁得直喝水,蹲在灶台边哭,说萝卜比她还倔强’。”
陆时砚从樟木箱里翻出账本,小雪的天光透过结了冰花的窗玻璃,在纸页上投下模糊的光斑,正好照亮那行字:“民国五十年小雪,腌了三十斤萝卜,阿珍说要给清辞丫头留半缸,每撒一层盐就念叨一句‘多沾点福气’。结果盐放少了,萝卜发了酸,她蹲在缸边哭,说‘把清辞的福气哭淡了’。”字迹旁边画了个掉眼泪的小人,手里举着根歪歪扭扭的萝卜,萝卜上画着个小小的哭脸,憨态里藏着点让人心软的较真。
门口传来“蹬蹬”的脚步声,是小胖裹着件厚棉袄跑进来,怀里抱着个玻璃罐,罐里装着些腌好的辣椒,红彤彤的像团小火苗。“苏姐姐!陆哥哥!你们看我的‘开门红’!”他把玻璃罐往石桌上一放,罐底的冰碴“咔嚓”碎了块,“王奶奶说这是去年的陈辣椒,拌在腌萝卜里,吃着像在嘴里放烟花!”
王奶奶挎着藤筐走进来,筐里躺着捆干芥菜,叶子已经发黄,菜根却还水灵。“刚从地窖取的,”她把芥菜放在石板上,“阿珍说小雪的腌菜得‘杂着来’,萝卜配芥菜,脆中带韧,比单腌一种鲜。她以前总说,张大爷最爱蹲在门槛上,就着腌菜喝玉米粥,说‘这才是冬天的真味,解腻又顶饱’。”
李叔扛着块旧青石板进来时,石板边缘还沾着些盐渍,是去年压腌菜用的。这石板是张大爷从河底捞的,说“小雪压菜得用沉石,这样菜能吃饱盐水,不发虚”。“找着了找着了,”他把石板往缸边一放,“这石板背面还刻着字呢,是老张记的腌菜日期,‘民国四十七年小雪’,你看这字,被盐水泡得都发涨了。”
苏清辞把芥菜切成段,码在萝卜条上,陆时砚拿起粗盐,顺着缸壁轻轻撒下去,盐粒落在菜上“沙沙”响,像下了场细雪。“该浇盐水了,”他舀起陶盆里的井水,沿着缸边慢慢淋,“李叔说腌菜的水得‘凉透骨’,井水带着冰碴最好,能逼出菜里的涩味,吃着更脆。”他指着缸角那圈浅浅的凹痕,“这是阿珍当年用指甲划的,说‘水到这儿正好,多了少了都不成’。”
小胖趴在缸边看,鼻子几乎碰到菜缸,盐水的清冽混着萝卜的甜香钻进他的鼻孔,他吸了吸鼻子,说:“苏姐姐,萝卜在缸里泡澡呢!它们是不是在说‘快腌我快腌我’?”
寒风越刮越紧,窗纸上的冰花冻得更厚了,像幅水晶画。王奶奶往每个人手里塞了块蒸红薯,红薯在掌心暖烘烘的,甜香混着焦皮的脆,像把整个冬天的暖都攥在了手里。“阿珍以前腌菜时,”她靠在门框上笑,“总爱往灶膛里埋块红薯,说‘咸的配甜的,干活才有劲’,结果腌菜忘了撒盐,红薯倒烤得焦香,气得张大爷直瞪眼,最后还是捧着红薯吃,说‘这是阿珍的手艺,焦了也甜’。”
李叔往陶瓮里装着刚腌好的雪里蕻,菜叶上还挂着盐水珠,“第一瓮得埋在老槐树下,”他用稻草把瓮口封紧,“老张说小雪的腌菜得‘接地气’,埋在树根下,能吸着树的精气,吃着带点清劲。你看这瓮底的小石子,是阿珍特意放的,说‘压着瓮底,菜不会浮起来’。”
苏清辞摸了摸那瓮雪里蕻,瓮身冰凉,透过稻草能感受到里面菜的沉实。她忽然注意到,腌菜缸的缸沿裂缝里卡着半片萝卜皮,是去年的陈菜,已经变得黝黑,却依旧带着点咸香。“这是……”
“阿珍当年偷尝腌菜时,”王奶奶笑着说,“萝卜没拿稳,掉了片皮在缸缝里,张大爷说‘留着吧,看明年会不会长出萝卜苗’,结果今年春天,缸边真冒出棵小苗,结了个小萝卜,被小胖摘去玩了。”
陆时砚把青石板压在腌菜上,石板“咚”地一声落进缸里,盐水“哗啦”溅起,在缸壁上留下道道水痕。“等过了三九,”他擦了擦手上的盐水,“就能开缸了,李叔说那时候的腌菜,又脆又鲜,配着小米粥,能多吃两碗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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