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旧笺
大雪像扯碎的棉絮,从铅灰色的天上簌簌往下落,把活动室的檐角都堆成了奶油顶。苏清辞站在窗下,呵出的白气在玻璃上凝成雾,她用指尖画了个歪歪扭扭的雪娃娃,睫毛上沾着点从窗外飘进来的雪沫,凉丝丝的,像谁在轻轻吻她的眼。
“手都冻红了。”陆时砚从身后握住她的手,掌心的温度裹着炭火的暖,一点点渗进她冰凉的指尖。他刚从灶房过来,手里还提着盏旧油灯,灯盏是黄铜的,边缘磕了个小豁,灯芯上的火苗轻轻晃,把两人的影子投在墙上,像幅会动的水墨画。“王奶奶说,大雪天的手不能冻着,不然开春会生冻疮。”
苏清辞反手攥住他的手,指腹蹭过他虎口处的薄茧——那是常年修东西磨出来的,像层柔软的砂纸。“这灯是张大爷修过的吧?”灯杆上缠着圈细铁丝,是后来加固的,“我记得账本里画着盏灯,说‘阿珍大雪天总爱提着灯去接张大爷,结果灯被风吹灭,两人摸黑走回家,鞋上沾的雪化了一路,像条银带子’。”
陆时砚把油灯放在桌上,灯影在糊着报纸的墙上晃,照亮了角落里的樟木箱。“不仅修过,”他弯腰从箱底翻出个布包,解开时发出细碎的“沙沙”声,“这里还有阿珍当年给张大爷写的纸条,裹在灯芯里的。”
布包里是叠泛黄的麻纸,每张都裁得方方正正,上面是阿珍娟秀又带点稚气的字。苏清辞拿起一张,借着灯光看——“张大爷,今晚雪大,我在巷口老槐树下等你,带了暖手炉。”字迹旁边画了个小小的暖炉,炉口画着圈波浪线,像在冒热气。
“她总爱写这些,”陆时砚的指尖落在另一张纸上,那上面只画了个掉眼泪的小人,旁边写着“灯又灭了,我怕黑”,“张大爷每次都把纸条夹在账本里,说‘等阿珍老了,拿出来给她看,看她当年多胆小’。”
苏清辞忽然笑出声,指尖轻轻敲了敲那张画着暖炉的纸:“那他去接阿珍了吗?”
“去了,”陆时砚的声音软得像团雪,“他说,只要看到巷口有灯影晃,就知道阿珍在等他,再大的雪也得往前冲。有次他踩着冰摔了跤,爬起来一瘸一拐地走,手里还攥着给阿珍买的糖炒栗子,说‘凉了就不好吃了’。”
窗外的雪下得更密了,把老槐树的枝桠都压成了弯弓。小胖顶着个草帽,像只笨拙的小蘑菇,从外面“噗通”撞进门,草帽上的雪“哗啦”落在地上,他怀里抱着个铁皮饼干盒,冻得直跺脚:“苏姐姐!陆哥哥!快看我找到的宝贝!”
饼干盒里铺着层红绒布,放着几支旧蜡烛,有的已经微微变形,烛身上印着模糊的“囍”字。“这是张爷爷娶阿珍奶奶时剩下的,”小胖献宝似的举起一支,“李爷爷说,大雪天点喜烛,来年日子会更甜!”
王奶奶端着个木托盘走进来,盘里是两碗刚煮好的甜酒蛋,酒气混着蛋香漫开来,在灯影里缠成暖融融的雾。“快趁热喝,”她把碗往两人面前推了推,眼尾的皱纹里盛着笑,“阿珍当年总说,大雪夜的甜酒蛋得两个人分着喝,才叫‘暖到心尖上’。”
苏清辞舀起一勺,甜酒的醇混着蛋花的滑,顺着喉咙往下淌,熨帖得她鼻尖都泛了热。陆时砚的碗里卧着两个蛋,他用勺子把其中一个推到她碗里,蛋壳在碗底轻轻碰,发出“叮”的轻响。“我不爱吃蛋黄。”他说得坦然,睫毛在灯影里投下小片阴影。
“骗人,”苏清辞戳了戳那个圆滚滚的蛋,“上次你还吃了小胖剩下的蛋黄。”
陆时砚的耳尖在灯光下微微发红,像落了点胭脂雪。“那不一样,”他低声说,“你的得留着。”
王奶奶在旁边看得直笑,往灶膛里添了块炭,火苗“腾”地窜起来,把她的影子投在墙上,像株饱经风霜的老槐树。“老张以前也这样,”她慢悠悠地说,“阿珍爱吃糖心蛋,他就总把自己碗里的糖心蛋挑给她,说‘我牙不好,得吃全熟的’,结果阿珍偷偷往他粥里埋了块红糖,说‘甜蛋换甜糖,谁也不亏’。”
李叔抱着卷旧棉絮进来,棉絮上还留着针线缝补的痕迹,是阿珍当年给张大爷做的褥子。“把这铺在竹榻上,”他把棉絮展开,“今晚雪大,估计得留这儿过夜了。老张以前总说,大雪夜的棉絮得两个人盖,才够暖和。”
竹榻就靠在窗边,苏清辞摸着棉絮上细密的针脚,忽然发现针脚里卡着半张碎纸,上面是张大爷的字迹,只有两个字:“阿珍”。笔画被磨得有些浅,却依旧能看出落笔时的重,像把心事刻在了上面。
“这是……”她把碎纸捏起来,灯光透过纸背,能看到隐约的折痕。
“是老张写的便签,”王奶奶凑过来看了看,眼尾的笑纹更深了,“那年阿珍生了场小病,老张就把她的名字写在纸上,夹在棉絮里,说‘这样她翻身时,就能摸到我的念想’。”
雪渐渐小了些,能听到远处的狗吠声,像从很远的时光里飘来。陆时砚点亮了小胖找出来的喜烛,烛火比油灯更亮,把整间屋子都染成了暖融融的橘色。他从樟木箱里翻出本旧相册,封面已经褪色,翻开时纸页发出“沙沙”的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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