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旧仓
秋分这天的风带着股子清爽的凉意,卷着稻穗的甜香从村外的稻田漫进巷子。活动室后院的晒谷场上,金黄的稻子摊了满满一地,像铺了层碎金,阳光洒在上面,晃得人睁不开眼。
苏清辞正蹲在谷堆边,手里攥着把木扬叉,一下下翻动着稻穗。饱满的谷粒从穗子上脱落,落在竹匾里发出“沙沙”的轻响,混着远处收割机的轰鸣,像支丰收的调子。她额角的汗顺着脸颊往下淌,滴在稻穗上,瞬间被吸干,留下个小小的湿痕。
“歇会儿吧。”陆时砚拎着个粗瓷水壶走过来,壶身上印着褪色的“劳动最光荣”,是三十年前生产队发的老物件。他把水壶递过去,又从口袋里掏出手帕,替她擦了擦额角的汗,“李叔说翻谷得顺着风向,你这叉法不对,谷粒都飞到别处去了。”
苏清辞接过水壶,猛灌了两口,凉丝丝的井水混着淡淡的麦香滑进喉咙,舒服得她眯起了眼。“以前总听张大爷说‘秋分不晒谷,来年要受苦’,”她望着晒谷场边缘的旧粮仓,那是座青砖砌的小房子,木门上还挂着把锈迹斑斑的铜锁,“他是不是总在这时候守着粮仓?”
陆时砚点头,用扬叉挑起一捆稻穗,逆风一抖,饱满的谷粒簌簌落下,精准地落在竹匾里。“王奶奶说,以前每到秋分,张大爷就搬张竹床守在粮仓门口,白天翻谷,晚上看场,说‘稻子是金疙瘩,得盯紧了,别让老鼠和麻雀偷了去’。”他指了指粮仓的窗台,“你看那上面,还有他钉的铁皮,说是防黄鼠狼的。”
苏清辞顺着他指的方向看去,果然见窗台上钉着圈锈迹斑斑的铁皮,边缘还翘着,像排歪歪扭扭的牙齿。“那他夜里不冷吗?”
“他裹着阿珍缝的厚棉袍,”陆时砚笑着说,“阿珍总说他‘守谷比守金子还上心’,就给他缝了件里子加绒的棉袍,领口上还绣了朵稻穗,说‘这样稻神就会保佑咱们多收粮’。”
正说着,小胖扛着个小竹筐跑过来,筐里装着些刚摘的野柿子,橙红的果子挤在一起,像堆小灯笼。“苏姐姐!陆哥哥!你们看我摘的柿子!甜着呢!”他把筐往地上一放,抓起个柿子就往嘴里塞,汁水流得满脸都是,“李爷爷说,秋分吃柿子,冬天不冻耳!”
王奶奶挎着个竹篮跟在后面,篮子里装着刚蒸好的糯米糕,热气腾腾的,裹着层黄豆粉,香得人直咽口水。“刚出锅的,垫垫肚子。”她把糯米糕分给两人,又往小胖嘴里塞了块,“慢点儿吃,别噎着,这孩子,跟他张爷爷一个样,见了吃的就没够。”
李叔推着辆独轮车过来,车上装着个旧木斛,斛身上刻着“大丰年”三个字,边缘被磨得发亮。“该扬谷了,”他把木斛放在谷堆边,拿起木铲往斛里装稻子,“老张以前总说‘秋分扬谷得看时辰,午时的风最匀,扬出来的谷干净’。”
苏清辞学着李叔的样子,拿起木铲往斛里装稻,饱满的稻穗沉甸甸的,压得木铲微微弯。陆时砚站在斛的另一边,逆风扬起木斛,金黄的稻粒混着碎秸秆在空中散开,风一吹,轻飘的秸秆被吹向远处,饱满的谷粒则落在竹匾里,发出“哗啦啦”的声响,像下了场金雨。
“你看这谷粒,”李叔抓起把稻谷,放在手心搓了搓,谷壳簌簌落下,露出雪白的米粒,“今年雨水匀,谷粒比去年饱满,老张要是在,保准得蹲在谷堆上笑半天,说‘这才叫不辜负力气’。”
苏清辞也抓起把稻谷,放在鼻尖闻了闻,有阳光的味道,还有泥土的腥气,混在一起,是踏实的香。她忽然注意到粮仓的门缝里塞着张纸,抽出来一看,是张泛黄的字条,上面是张大爷的字迹:“民国五十年秋分,收稻三千斤,阿珍说要酿米酒,埋在榕树下,等清辞丫头来喝。”
“这是……”苏清辞的指尖有些发颤。
“老张总爱记这些,”王奶奶凑过来看了看,笑着说,“那年收了好稻子,阿珍非要酿酒,说‘等将来有了清辞丫头,让她尝尝咱们家的酒’,结果酒埋在榕树下,她自己倒忘了,还是老张年年去培土,说‘不能让土松了,酒气跑了就不香了’。”
陆时砚放下木斛,擦了擦手上的谷灰:“下午去把酒挖出来吧,正好秋分,开坛应景。”
午后的阳光越发暖,晒谷场的稻子被翻得均匀,金黄的波浪在风里起伏。小胖躺在谷堆上,滚得满身都是稻壳,像只裹了层金粉的小刺猬,嘴里还叼着个野柿子,含糊不清地哼着歌。
李叔和陆时砚把扬干净的稻谷装进麻袋,“沙沙”的装袋声里,王奶奶正用稻草编着草绳,说要给粮仓的门重新绑道绳,“老张以前说‘秋分的绳得紧,不然潮气进了仓,稻子要发霉’。”
苏清辞蹲在粮仓边,摸着那把锈铜锁,忽然想起张大爷账本里的话:“稻子进仓,心里不慌,日子就像这谷粒,得一颗颗攒,才会满。”她望着晒谷场上忙碌的身影,听着谷粒落袋的轻响、小胖的哼唧、王奶奶编草绳的“噼啪”声,忽然觉得,所谓的秋分,从来不是简单的收稻晒谷,是让汗水的咸融进谷粒的甜,是让前人的盼藏进草绳的韧,是让每把扬起的稻、每粒饱满的谷、每道勒紧的绳,都连着过去,向着寒冬,慢慢铺展成条踏实的路。
陆时砚扛着装满稻谷的麻袋走过,见她盯着粮仓出神,笑着说:“在想什么?”
“在想,”苏清辞站起身,拍了拍手上的谷灰,“等会儿挖了酒,得先给张大爷和阿珍倒一杯。”
陆时砚眼里的笑意更深了,他伸手牵住她的手,掌心带着稻壳的粗糙,却暖得人心安:“嗯,他们肯定等着呢。”
远处的稻田里,收割机还在轰鸣,金黄的稻浪翻滚着,像片流动的海。晒谷场上的谷粒在阳光下闪着光,旧粮仓的铜锁在风里轻轻晃,仿佛在应和着什么。苏清辞忽然明白,李叔说的“秋分的分量”是什么——是稻穗的沉,是粮仓的实,是张大爷的木斛,是阿珍的米酒,是有人愿意和你一起,把每个丰收的秋分,都过成值得珍藏的满。而竹匾里的谷粒还在“沙沙”作响,像在说:别急,冬天的暖,就藏在这些金疙瘩里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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