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旧盏
白露的晨雾像层薄纱,把活动室院坝里的老槐树裹得朦朦胧胧,新落的槐叶上沾着晶莹的露珠,像撒了把碎钻,风一吹,“滴答”落在青石板上,溅起细小的水花。苏清辞蹲在茶案前,手里捏着把小巧的竹剪,正修剪着刚采的秋茶——叶片比春茶厚实,带着深绿的光泽,蒂头还挂着点露水,像缀着串透明的珍珠。这是陆时砚今早天没亮去后山摘的,王奶奶说“白露的茶得‘沾露采’,带点秋凉的清气,泡出来的茶汤更醇”。
“别剪叶尖,”陆时砚拎着个锡制茶罐走进来,罐身上刻着“白露”二字,是张大爷当年请银匠打的,罐口的锡封已经氧化发黑,却依旧严实。他把茶罐放在案台上,指尖轻轻拂过苏清辞剪下的碎叶,“李叔说秋茶的滋味在叶肉里,剪了尖就少了股回甘,得像给书页裁边似的,沿着边缘慢慢修。”
苏清辞笑着停了手,竹剪上还沾着片嫩叶,在晨光里透着淡淡的褐。“张大爷的旧账里,”她往竹匾里摊着茶叶,叶片在匾里铺成层深绿的云,“是不是记过采秋茶的趣事?我记得有页画着个挎茶篮的小人,旁边写着‘阿珍白露总爱去茶山,说秋茶比春茶耐泡,结果被露水打湿了布鞋,蹲在石头上哭,说茶比她还娇贵’。”
陆时砚从樟木箱里翻出账本,白露的阳光透过糖纸墙,在纸页上投下斑驳的光斑,正好照亮那行字:“民国四十九年白露,陪阿珍采秋茶,她踩滑了石阶,茶篮摔在地上,嫩芽撒了大半,她趴在茶丛里哭,说‘茶不待见我’。张大爷却把散落的嫩芽捡起来,说‘这点够泡一壶了,阿珍采的,再少也是金贵的’。”字迹旁边画了个掉眼泪的小人,周围画着些歪歪扭扭的茶叶,像撒了把绿色的星星,憨态里藏着点让人心软的执着。
门口传来“蹬蹬”的脚步声,是小胖捧着个紫砂小壶跑进来,壶身上还沾着点茶渍,是他昨天偷喝陆时砚的茶时蹭的。“苏姐姐!陆哥哥!你们看我的泡茶壶!”他把小壶往案台上一放,壶盖“当啷”一声磕在壶身,“李爷爷说这是‘迷你版’的张爷爷的壶,用它泡秋茶,香味跑不掉!”
王奶奶挎着藤筐走进来,筐里躺着个竹筛,筛里晒着些陈皮,褐色的果皮卷成小筒,是去年的橘子皮晒干的,散发着淡淡的果香。“给秋茶配着的,”她往茶叶里撒了把陈皮,“阿珍说白露的茶得掺点陈香,泡出来的茶汤不涩,比放冰糖还润。她以前总说,张大爷最爱蹲在藤椅上,就着陈皮茶看账本,说‘这才是解乏的真味’。”
李叔抱着套旧茶具进来时,茶杯的边缘已经有些磨损,茶盘上还留着圈淡淡的茶渍,是张大爷当年常用的那套,说“白露的茶得用老盏泡,才能逼出茶香”。“找着了找着了,”他把茶具往案台上摆,茶杯碰撞发出“叮叮”的轻响,“这茶盏的底款还能看清呢,是‘清德堂’的,阿珍总说这字和清辞丫头的名字有缘,特意留着给你用。”
苏清辞拿起那只“清德堂”款的茶盏,盏沿薄得像纸,胎质细腻,对着光看,能看到淡淡的水波纹。“阿珍当年用这盏泡茶吗?”她摩挲着盏底的款识,指尖能感受到刻字的凹凸。
“她总爱抢老张的茶盏,”王奶奶笑着说,“说‘女子用老盏,能沾点岁月的沉气’,结果有次没拿稳,盏口磕了个小豁,她蹲在地上哭,说‘把清辞丫头的缘分磕破了’,最后老张用金漆补了,说‘这样更金贵’。”苏清辞果然在盏口看到个极小的金点,像颗镶在边缘的星星。
陆时砚往紫砂壶里投着秋茶,茶叶在壶里慢慢舒展,像群睡醒的绿蝶。“第一泡得洗茶,”他把沸水冲进壶里,茶汤顺着壶嘴淌出来,在茶海里漾出深褐的圈,“李叔说白露的秋茶‘醒得慢’,得用沸水激三遍,香味才能全出来,像老张修自行车,得多拧几圈螺丝才牢靠。”
小胖趴在案台边看,鼻子几乎碰到茶海,茶香混着陈皮的香钻进他的鼻孔,他吸了吸鼻子,说:“苏姐姐,茶叶在壶里跳舞呢!它们是不是在说‘快喝我快喝我’?”
雾气渐渐散了,阳光把茶案晒得发烫。李叔往每个人的茶盏里斟着茶,茶汤在盏里泛着琥珀色的光,表面浮着层淡淡的茶沫,像撒了把碎银。“尝尝,”他端起自己的盏,“老张说白露的茶得‘品三口’,第一口尝涩,第二口尝甘,第三口才尝得出秋的沉,像品日子似的,得慢慢咂摸。”
苏清辞抿了口茶,先是舌尖的微涩,接着是喉头的回甘,最后是满口的醇厚,陈皮的果香像条细流,在茶香里慢慢淌。她忽然注意到,茶盘的抽屉缝里卡着半张茶票,是民国三十八年的,上面印着“白露特供”,边角已经发黄,却依旧能看清字迹。“这是……”
“阿珍当年总爱收集茶票,”王奶奶笑着说,“说‘这些纸能记着茶的年岁’,结果夹在茶盘里忘了取,等老张发现时,已经和木头粘在一块儿了,他就干脆没揭,说‘让茶票和茶盘作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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