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机灵的小厮见来了贵客,连忙上前引路,带着三人在院中闲逛。
小厮见萧峰衣着华贵,气质不凡,便想当然地以为他是不识五谷的公子哥。
见众人有些好奇,他便指着墙边立着的一把铁犁,介绍起来:“二爷,您瞧,这个叫犁,是用来耕地的,得套上牛才行……”
秦钟果然如同发现了新大陆,好奇地凑上前去,又指着旁边的锄头和铁锹,问这问那,兴致盎然。
小厮见状,愈发来劲,说得口沫横飞,只恨不得把自家祖宗三代如何种地的事都说出来。
萧峰却只是静静地听着,嘴角却是一股若有若无的笑意,没有说话。
他看着那把锄头,那熟悉的样式,那磨损的木柄,思绪瞬间飘回了前世。
他仿佛又看到了养父乔三槐那被烈日晒得黝黑布满老茧的双手,正握着同样的一把农具,在田间辛勤劳作。
后面,还跟着一个倔强少年的身影,虽苦,但不悔。
那段日子,虽已隔世,却恍如昨日。
他这副沉默而专注的神情,落在小厮眼里,便成了“没见过世面的好奇”。
小厮愈发得意,引着众人又至一间房前,指着土炕上静静放着的一架器物。
秦钟抢先问道:“这个又是何物?看着倒像个古怪的玩具。”
不等小厮回答,一个低沉而温和的声音,轻轻响起:
“这是纺车。”
是萧峰。
他缓缓走上前,竟是越过了秦钟,来到了那土炕边。
他伸出手,指尖轻轻地,拂过那被岁月磨得光滑的木轮。那动作,不带半分生疏,熟稔得,仿佛这东西本就属于他。
他食指与中指并拢,在那踏板上轻轻一点,又用手拨了一下那纺轮,木轮“吱呀”一声,空转了半圈,发出的声音,古老而悠长。
这一连串自然无比的动作,让一旁正准备夸夸其谈的小厮,彻底愣住了。
这……这位锦衣玉食的宝二爷,怎么对这东西,比自己还熟?
秦钟也看得呆了。他从未见过宝玉露出这般神情。
那不是好奇,不是玩味,而是一种……一种深沉得化不开的眷恋与哀伤。
萧峰没有理会旁人的惊诧。
他的手,还停留在那冰凉的木轮上。
“这木头的触感,和阿娘那架,一模一样……”
他的思绪,瞬间被拉回了那个遥远的,位于少室山下的小小农家。
昏黄的油灯下,养母慈祥的脸庞,还有那彻夜不息的“吱呀”声,伴随着他度过了整个童年……
一时间,那份埋藏在灵魂最深处,对前世家园的思念,如潮水般,汹涌而至,几乎将他淹没。
他本是来找王熙凤“敲打”贾琏的,却不曾想,在这间简陋的农舍里,先被敲打的,竟是自己那颗早已尘封,属于乔峰的心。
正当萧峰沉浸在前世的回忆中时,忽听门口传来一个清脆又带着几分稚气的童声:
“哎,你怎么在弄我的纺车呀?万一弄坏了怎么办?”
他猛然惊醒,从那无尽的思念中抽离。
只见一个约莫**岁的小丫头,梳着双丫髻,脸蛋被风吹得红扑扑的,正鼓着腮帮子,一脸紧张地看着他。
萧峰看着她那天真烂漫的模样,眼中的哀伤瞬间隐去,化为了一丝温和的笑意。
他收回手,轻声道:“好,我不动了,不会弄坏你的。”
引路的小厮见状,吓了一跳,正要上前训斥那丫头“不得对贵人无礼”,萧峰却抬手止住了他,微微摇了摇头。
那小丫头见眼前这个“贵公子”不仅没生气,还对自己笑,胆子大了些。她看着气质不凡的萧峰和粉雕玉琢的秦钟,正想再问些什么,王熙凤的贴身丫鬟丰儿,已经快步走了过来。
“宝二爷,奶奶已经收拾好了,正请你们过去呢。”
萧峰点点头,带着贾芸和秦钟,来到王熙凤歇脚的正房。房内已重新收拾干净,点上了安神的熏香,冲淡了方才那股子农家的土腥味。
他对贾芸和秦钟道:“你们二人在外面稍候,我与二嫂嫂有几句话说。”
说罢,便独自一人,掀帘而入。
王熙凤见他进来,刚要笑着招呼,却见萧峰对她使了个眼色,示意屏退左右。
王熙凤心里咯噔一下,暗道:“这又是怎么了?神神秘秘的。”
但她面上不动声色,还是挥手让平儿、丰儿等人都退了出去。
房门一关,屋里的空气仿佛都沉了下来。
萧峰没有立刻说话,而是拿起桌上的茶壶,亲自为王熙凤面前的空杯,斟满了一杯滚热的茶水,推到她面前。
“凤姐姐,这几日协理丧事,辛苦你了。”他顿了顿,才看似不经意地问道,“只是我看,许多外务,还是落在琏二哥身上。他……还应付得来吧?”
王熙凤端起茶杯,轻轻吹了吹。
萧峰这话一出口,她瞬间就明白了。他不是来问候贾琏的,是来“告状”的。
她嘴角勾起一丝自嘲的笑意,道:“他?他是府里的爷,有什么应付不来的。宝兄弟有话,不妨直说。”
见她如此通透,萧峰也不再绕圈子。
他沉吟片刻,缓缓说道:“如今家中正是用人之际,你我二人,精力也有限。琏二哥若能……收敛心性,在大事上多些远见,少些……计较,于整个贾家,都是大幸。不知凤姐姐,可否时时提点一二?”
他没有直说贾琏贪婪短视,而是换成了“多些远见,少些计较”,留足了情面。
可就是这番话,却像一根针,精准地刺破了王熙凤强撑的体面。
她想到这几日与贾琏因“买官”、“棺木”等事的冷战,想到自己在外强撑场面,回到家却要面对一个不思进取、只知贪图享乐的丈夫,再加上这几日月事来潮,身心俱疲,那根紧绷的弦,终于断了。
她眼圈一红,将茶杯重重往桌上一放,泪珠子竟扑簌簌地滚了下来。
“提点?”
王熙凤用手帕按着眼角,声音里充满了委屈与怨气。
“宝兄弟,你说得轻巧!你们男人都是爷,都是天!我能怎么劝?我的话,他何曾听过半句?!如今,他怕是只嫌我碍事,嫌我管得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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