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峰看着眼前这个突然泪流满面的“女强人”,一时竟有些手足无措。他能应对千军万马,却不知如何安慰一个伤心的女人。
他沉默了片刻,只得沉声道:“二嫂嫂莫要伤心,保重身体要紧。此事……是我唐突了。待丧事了结,我会寻个机会,与琏二哥,好好谈一谈。”
听到萧峰主动揽下这件“麻烦事”,王熙凤的哭声渐渐止住。
她心中不由一暖:“这盟友,倒真是个肯担当的。只是……贾琏那样的性子,真的能回头么?”
她心里知道,难。但有萧峰出面,总比自己一个人扛着要好。
王熙凤收拾好情绪,重新补了妆。二人再出来时,已恢复如常。
一行人不再耽搁,骑马坐车,很快便重新跟上了送殡的大部队。
走不多时,法鼓金铙之声大作,铁槛寺接灵的僧众已在路旁恭候。
这铁槛寺,原是宁荣二公当日出资修造,有大量的香火地亩布施,专为京中贾氏族人老了之后,提供一个便宜寄放灵柩与家眷暂居的所在。
其中阴阳两宅俱已预备妥帖,只是如今后辈人口繁盛,其中贫富不一,有那家业艰难安分的,便住在这里了,有那尚排场有钱势的,只说这里不方便,一定另外寻个下处。
即今秦氏之丧,族中诸人皆权在铁槛寺下榻。独有凤姐嫌这里人多贫苦,乱糟糟的不方便,因而早遣人来和不远处的馒头庵的姑子净虚说了,腾出两间房子来作下处。
灵柩入寺,安放妥当。贾琏在外款待各路宾客,王熙凤则在内堂负责张罗接待各府诰命夫人。直忙到晌午过后,宾客才渐渐散尽。
邢、王二夫人准备回城,王夫人特意找到萧峰,问他是否同归。
萧峰摇头道:“母亲,蓉大奶奶的灵柩初至,头三天的道场最为要紧,既然我坚持参加,就必须有个收尾才放心。”
王夫人无法,只得又嘱咐王熙凤:“宝玉身子金贵,你在这里,须得好生照看他。”
王熙凤听了,面上笑着应承,心里却暗道:“我照看他?太太,你可真是看走了眼。如今,只怕是他照看我才对!”
她随即笑着问萧峰:“宝兄弟,这里乱得很,不如随我到那边的水月庵安歇?地方清净,吃住也方便些。”
“不必了,”萧峰直接回绝,“我在此处即可。”
他话音刚落,一旁的秦钟却急了。
他连忙凑上前,拉着萧峰的袖子,央求道:“宝哥哥,咱们就去吧!这里又冷又潮,哪里是人住的地方?我听说那庵里的斋饭做得极好,我早就饿了!”
萧峰看了他一眼,淡淡道:“心丧之人,岂可挑剔饮食住处。”
秦钟脸上的血色,顿时褪去了一半。他眼中的焦急,几乎要满溢出来。
他知道,再求下去,便要惹宝哥哥生厌了。
他眼珠一转,忽然压低了声音,凑到萧峰耳边,用一种只有两人能听到的语气说道:
“宝哥哥,你忘了?老太太屋里那个……智能儿呀!她不就在那庵里?咱们去瞧瞧,岂不有趣?”
他自以为这话说得极妙,既点明了目标,又用一种玩世不恭的语气,将此事包装成了宝玉最喜欢的“风月趣事”。
他想,宝哥哥这么“懂”自己,一听便知其意,定会欣然同往。
萧峰听了,心中冷笑。
“智能儿?你姐姐新丧,你倒着急找什么智能儿?古怪,古怪的很!”
但他脸上,却半分不露,只是装作恍然大悟的样子,瞥了秦钟一眼。那眼神,在秦钟看来,是充满了“你知我知”的默契。
可实际上,那眼神深处,是冰冷的审视。
王熙凤在一旁看着,只当是宝玉被秦钟说动了心。
最终,萧峰点了点头,对王熙凤道:“既如此,那便……麻烦二嫂嫂了。”
随即,他转头对贾芸低声吩咐道:“芸弟,你留在此处,替我照应各项事宜,若有异动,立刻来报。”
贾芸躬身应下。
萧峰这才带着自以为得计的秦钟,随着王熙凤的车驾,一同往那水月庵而去。
他倒要亲自去看看,这水月庵里,到底藏着什么,能让秦钟在姐姐尸骨未寒之时,就如此神魂颠倒,不惜撒谎也要前往。
王熙凤的车驾,引领着萧峰与秦钟,停在了水月庵的门前。
老尼净虚满脸堆笑,带着两个徒弟——智善与智能,早已在门口恭候。
萧峰目光一扫,便见到了那个让秦钟失态的智能儿。
不过是一个十三四岁的小姑娘,模样清秀,透着一股子机灵劲儿。但她的眉眼间,少了些佛门弟子的清净,多了几分世俗的伶俐。
而一旁的秦钟,一见到智能儿,那双原本还带着几分哀戚的眼睛,瞬间就亮了。他嘴角的笑意,几乎掩饰不住,所有的欢喜,都明明白白地写在了脸上。
“果然如此。”
萧峰心中冷笑一声,面上却依旧是那副淡然无波的神情。
王熙凤笑着与净虚寒暄:“你们师徒怎么这些日子也不往我们那里去?”
净虚连忙赔笑道:“可是这几天都没工夫,因胡老爷府里产了公子,太太送了十两银子来这里,叫请几位师父念三日《血盆经》,忙的没个空儿,就没来请安。”
“胡老爷……《血盆经》……十两银子……”
萧峰瞬间明白了,这庵里的经,是明码标价的生意。
净虚引着众人进入净室,又命人安排住处,准备饭菜。
秦钟安顿好行李,便立刻跑来拉萧峰,笑道:“宝哥哥,走,咱们去园子里逛逛。”
他嘴上说着逛园子,眼睛却不停地往智能儿刚刚离去的方向瞟。
智能儿似乎也心有灵犀,不多时,便端着一盘茶走了过来。
她自幼在荣府走动,与宝玉秦钟都熟识,如今长大了些,渐知风月,见秦钟生得人物风流,心中早已看上了他。
秦钟见萧峰只是端坐着,并无动作,胆子便大了起来。他主动接过智能儿递来的茶,又故意与她挨得极近,低声调笑起来,问她最近可好,庵里是否有趣。
智能儿被他逗得满面绯红,抿着嘴笑,不时地偷偷看他一眼。两人眉来眼去,情意绵绵。
萧峰端起茶杯,自顾自地喝着,仿佛眼前的一切都与他无关。
但他的耳朵,他的余光,却将二人的每一个动作,每一句调笑,都尽收心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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