阳光落在账本上,墨迹未干。燕南泠放下笔,指尖还搭在纸页边缘。
门外传来脚步声,急促而轻,是女子的步调。
她抬头时,门已被推开一条缝。一个布衣妇人站在那里,脸侧有一道红痕,手指紧紧攥着门框,指节泛白。
“大人……我能进来吗?”
燕南泠点头,起身走到堂前,搬了张椅子。
“坐下说。”
妇人没动,只是低头看着地面,嘴唇动了动:“我……我想告人。”
堂内静了一瞬。
燕南泠没有催,只将茶杯推到她面前。
过了片刻,妇人终于迈步进来,双膝一软,跪在了案前。
“我丈夫……昨夜拿火钳打我,说我多看了街边卖饼的汉子一眼。他摔了我的碗,踩碎我的药罐,还把我拖到院里抽鞭子。”她的声音越来越低,“我逃出来时,左肩还在流血。”
燕南泠蹲下身,轻轻掀开她衣领一角。伤口已经结痂,但边缘发紫,明显是旧伤叠新伤。
“你叫什么名字?”
“阿禾。”
“家住何处?”
“城西柳巷第三户。”
“可有证人?”
“隔壁王嫂听见动静,今早来看我,她说……我脸上这道印,像烧红的铁压出来的。”
燕南泠站起身,转身从柜中取出一份文书,摊在桌上。
“这是刑律新篇第三条:凡施暴于妻者,视情节轻重,罚银、禁足或入狱。你今日击鼓鸣冤,官府必须受理。”
阿禾抬起头,眼里有光,又迅速暗下去:“可……他们会信我吗?男人打老婆,不是常事吗?”
“这不是常事。”燕南泠说,“这是犯法。”
她提起笔,在案卷上写下“阿禾诉夫家暴案”七个字。
笔落纸面的声音很重。
半个时辰后,司刑堂正厅。
主审官还未到场,堂下已聚了不少人。有穿灰袍的老吏,也有百姓模样的围观者。角落里坐着三位官员,皆着深色官服,脸色沉沉。
阿禾站在堂中,双手交叠放在腹前,头微微低着。
主审官入座,翻了眼卷宗,皱眉:“此等家务事,也值得惊动公堂?”
燕南泠立于旁听席,开口:“这不是家务事。是人身侵害。”
角落里的老尚书冷笑一声:“女子上堂控夫,成何体统?祖制可有这条?”
另一人附和:“妇人干政尚且不可,如今竟要管起丈夫来了?荒唐。”
燕南泠转身看向他们:“《大周律疏·卷七》载:‘凡受侵者,不论男女长幼,皆可赴官陈情。’这不是我定的规矩,是千年前就有的法。”
她顿了顿,声音抬高:“今日不是开特例,是还本分。”
堂内一时安静。
主审官脸色变了变,挥手让书吏抄录条文,贴于堂前木板。
阿禾的丈夫被带了上来。三十出头,身材粗壮,袖口沾着油污。
“她撒谎!”他一进堂就吼,“我打她是为她好!谁家婆娘敢顶嘴?她若安分,我会动手?”
燕南泠问:“你昨日用何物打她?”
“一根棍子,怎么了?”
“那你可知,她肩上的伤,是火钳烫的?”
男人一愣。
“王嫂今早已作证,你院中有烧红的铁器痕迹。你若只用棍,那火钳是谁放的?”
他张了张嘴,没说话。
燕南泠继续:“你昨夜摔碗、毁药、拖人至院中行凶,邻居皆可作证。你若再否认,我们现在便可去你家中查验——灶台是否还有余温?地砖是否有刮痕?床下是否藏有鞭子?”
男人额头开始冒汗。
主审官拍案:“带证物来。”
不多时,两名差役抬着一只破药罐和半截焦黑的鞭子进来,还有一块带着血迹的布片。
“这是从你院角柴堆里翻出的。”差役禀报。
男人终于低下头。
判决很快下来:罚银十两,禁足三月,不得近妻子五十步内。若再犯,直接入狱。
阿禾接过判决书时,手抖得几乎拿不住。
她忽然抬头,看向燕南泠,眼泪一下子涌了出来。
“我赢了?”她小声问。
“你赢了。”
她嘴角动了动,终于笑了:“多谢……大人。”
声音不大,却让整个公堂都静了一瞬。
有人开始低声议论。
“真能告倒丈夫?”
“她一个女人,居然能站着走出公堂?”
角落里的老尚书猛地站起,甩袖离堂。另外两人紧随其后,一路冷语不断。
“迟早惹出祸来。”
“女子都上堂了,明天是不是要坐堂审案?”
燕南泠没有看他们。她只是走到阿禾身边,扶住她颤抖的手臂。
“回去后,若他敢靠近你,立刻报官。每一处衙门,都必须接你的状纸。”
阿禾用力点头。
她走出公堂时,阳光照在脸上。她没有低头,也没有快走,而是慢慢走在石板路上,手里紧紧攥着那张纸。
两个村妇在路边停下脚步,悄悄望着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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