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在崇祯七年正月的时候,新家峁的校场已被肃杀之气笼罩。这片占地八百亩的演武场,原是黄土塬上一片平坦的荒地,经三年改造,已成联盟军事体系的神经中枢:东侧是步兵训练区,西侧是骑兵跑马场,南侧是火炮靶场,北侧则模拟着各种地形——沟壑、坡地、林地、甚至有一段仿造的城墙。
此刻,两万民兵已全副武装列队完毕。寒风如钝刀刮过脸颊,呼气成霜,但无人瑟缩。他们按编制站立:前排是重步兵方阵,身披镶铁皮甲,手持长矛或刀盾;中排是火铳队,肩扛初代燧发枪(虽然数量有限,多用作训练);后排是工兵、医护、辎重等辅助兵种。骑兵分列两翼,战马喷着白气,蹄子不安地刨着冻土。
指挥台高三丈,以粗木搭建,上覆毡篷。李定国身披黑色棉甲,外罩猩红斗篷,威严而立。
这位年近二十出头的前边军将领,寒风掀动他的斗篷,他却如铁铸般纹丝不动,目光扫过台下阵列,锐利如鹰。
“今日演练科目——”
他的声音不高,却因长期训话练就的穿透力,清晰地传到每个士兵耳中,“应对大规模流寇袭扰。
假设敌情:骑兵五千、步兵两万,自南而来,前锋已至三十里外。我军当如何应对?”
号角长鸣,三短一长,是“敌军逼近”的信号。刹那之间,整片校场如精密的机器开始运转。
步兵方阵前出至预设阵地。这里早已用石灰画好工事轮廓:第一道是宽六尺、深四尺的壕沟;第二道是铁丝网与木制拒马交错;第三道才是步兵阵地,有胸墙掩体。
士兵们挥动工兵锹——这是韩铁匠设计的折叠锹,钢口极好——冻土在铁锹下崩裂。沙土飞扬中,壕沟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加深。拒马从辎重车上卸下,三人一组迅速架设。铁蒺藜(用废铁锻造的三棱尖刺)被成袋倾倒在阵地前沿。
“快!再快!”百夫长们的吼声在寒风中炸响,“真正的鞑子不会等你挖完沟再冲锋!记住训练要点:壕沟要外陡内缓,让敌骑跃入难出;拒马要交错布置,不留直冲空隙;铁蒺藜要撒在三十步外,迟滞敌步兵!”
东侧,骑兵分三队展开。前出侦察队五十骑,轻甲快马,背插三色认旗(红示平安,黄示小股敌,黑示大敌),如离弦之箭向南驰去。
侧翼掩护队三百骑,在步兵阵地两翼游弋,马刀出鞘,在晨光下泛着冷光。预备突击队五百骑则在后阵待命,这些是重骑兵,人马皆披甲,长矛如林。
但最震撼人心的在西侧炮场。十门火炮已从掩体推出,炮身乌黑,在冬日惨淡的阳光下泛着幽暗光泽。
这是联盟火炮坊的心血之作:仿弗朗机式但改进了炮架——用硬木制成带轮底盘,可调节俯仰角;炮身加厚,内膛用镗床加工(虽然粗糙),提高了精度与寿命。每门炮重五百斤,发射三斤铁弹,有效射程八百步(约一千二百米),最大可达一里。
炮手们动作娴熟如舞蹈。第一炮组,炮长王铁锤——原是个石匠,因臂力惊人被选入炮队——赤着双臂(他说这样手感准),竖起拇指测距,口中念念有算着风速补偿。
装填手将定量火药包塞入炮膛,用推杆捣实;接着放入铁弹,再塞入麻布填料;最后插入引信管。整个过程,二十秒。
“甲字炮位,装填完毕!”
“乙字炮位,完毕!”
……
十门炮次第报备。王铁锤红旗举起,猛地挥下:“放!”
“轰轰轰——!”
炮口喷出数尺长的火舌,白烟如巨兽吐息般翻滚腾起。炮身后坐,沉重的木制炮架在冻土上滑退三尺,犁出深深的沟痕。
几乎同时,八百步外的预设目标区——一片用石灰画出方阵的坡地——炸开十朵土花。其中七朵落在方阵内,三朵偏出。
观摩台上,方以智手持自制的“计时沙漏”(玻璃坊的新产品,精度可达十分之一刻)和“测距仪”(两个铜管加交叉刻线),快速记录:“平均装填时间,一分十五秒;弹着散布,横向四步半,纵向三步;较上月演练,精度提高一成二。”
他转头对身旁的顾炎武说,“若能解决炮膛加工精度,散布可再减三成。”
顾炎武的关注点则在战术层面。他展开一张草图,上面勾画着方才的布阵:“步卒固守正面,炮火远程压制,骑兵侧翼伺机反击——此乃防守反击之经典阵型。然则,”
他笔尖点向草图边缘,“若敌十倍于我,四面合围,又当如何?若敌避实击虚,绕开主阵地直扑后方村镇,又当如何?”
这正是联盟军事思想的核心矛盾:他们拥有精良的装备、严酷的训练、完整的体系,但总兵力仅两万,且分散在百里防线上。与动辄十万计的流寇大军、来去如风的蒙古铁骑相比,数量上处于绝对劣势。
李定国的答案早已明确:“我们不是官军,不求野战决胜。我们的任务只有一个:保卫家园,让百万民众能在乱世中继续耕种、织布、读书、贸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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