至元三年(1337年)深秋,元大都的紫宸殿内暖意融融,香料在兽首炉中缓缓燃烧,氤氲出迷离的烟气。元顺帝妥懽帖睦尔揉了揉发胀的太阳穴,目光掠过阶下躬身侍立的高丽使者,最终落在了随行的贡女队伍中。人群里,一个身着高丽襦裙的少女正微微垂首,乌发如瀑,仅露出的一截皓腕在羊脂玉镯的映衬下愈发莹白。当她因紧张而轻轻攥紧衣袖时,袖口绣着的细小忍冬花纹随之褶皱,反倒让那份青涩的窘迫多了几分动人的鲜活。
“这女子叫什么名字?”顺帝的声音打破了殿内的寂静。使者连忙上前回话:“回陛下,此女乃高丽幸州奇氏,年方十五。”顺帝颔首,挥手示意宫人将她带回掖庭,自己则继续与使者商议朝贡事宜,彼时他不会想到,这个看似柔弱的高丽少女,将在未来的三十余年里,搅动大元宫廷的风云,成为影响王朝命运的关键人物。而奇氏也不会知晓,她脚下的这条通往元宫的道路,既是一条逆袭之路,也是一条铺满荆棘与悲歌的宿命之路。
奇氏的故乡在高丽幸州,即如今韩国京畿道高阳市一带。她的家族虽属高丽贵族,却并非权倾朝野的世家大族,父亲奇子敖官至总部散郎,在高丽王朝的官制中仅属中下级官员。这样的家世,既让奇氏得以接受良好的教育,熟习诗书礼仪与琴棋书画,又让她从小便懂得在复杂的家族关系中隐忍求存。
高丽与元朝的关系素来复杂。自元世祖忽必烈征服高丽后,高丽便成为元朝的藩属国,除了定期缴纳贡赋外,还需向元朝进献宫女、宦官等。这种屈辱的贡制,让高丽王室与贵族苦不堪言,却又无力反抗。奇氏之所以会被选作贡女,并非单纯因容貌出众,更与一场高丽宫廷的隐秘争斗有关。
当时的高丽国王是忠惠王王祯,此人荒淫无道,常与权臣争夺美女。奇氏的伯父奇辙在高丽朝中担任要职,与忠惠王的宠臣产生矛盾。为了打压奇氏家族,宠臣故意在忠惠王面前提及奇氏的美貌,提议将她献给元朝皇帝。一来可讨好元朝,二来可借元朝之手将奇氏这个潜在的“祸水”送走,避免她被忠惠王纳入后宫,进而增强奇氏家族的势力。奇辙虽不愿让侄女远嫁他乡,但在权臣的逼迫与元朝的威压下,最终只能忍痛同意。
出发前往元大都的前一夜,奇氏的母亲将一枚雕工精巧的忍冬花银簪插在她的发髻上,泪水涟涟地说:“忍冬花耐严寒、历风雪而不凋,愿我的女儿如它一般,在异国他乡平安顺遂。”奇氏攥紧母亲的手,眼中没有泪水,只有一份超出年龄的坚定。她知道,此去大都,生死未卜,唯有隐忍与聪慧,才能在那座金碧辉煌的牢笼中活下去。
从高丽幸州到元大都,路程遥远,奇氏与其他贡女一同乘坐牛车,日夜兼程。途中,有贡女因不堪颠簸与恐惧而哭闹,被押送的元兵呵斥打骂;也有贡女试图逃跑,最终被抓回后活活打死。奇氏始终沉默着,白天她默默观察着周围的一切,记住押送兵卒的习性与路线;夜晚她则借着月光,用小石子在地上练习汉字,巩固自己所学的知识。她明白,美貌只是一时的资本,而学识与心智,才是长久立足的根本。
抵达元大都后,奇氏并未如预想中那般直接进入后宫,而是被分配到皇后答纳失里的宫中,担任最底层的奉茶宫女。答纳失里是权臣燕帖木儿的女儿,性格骄横跋扈,对这些来自高丽的贡女尤为苛刻。有一次,奇氏在奉茶时,因茶水温度稍高,被答纳失里挥鞭抽打,手臂上留下了一道深深的血痕。奇氏强忍着疼痛,俯身谢罪,脸上没有丝毫怨恨,只有恭敬。这一幕恰好被前来探望皇后的顺帝看到,他心中不禁对这个隐忍的高丽少女多了几分留意。
奇氏敏锐地捕捉到顺帝的目光,她知道,这是她改变命运的机会。此后,她更加用心地侍奉答纳失里,将茶水的温度掌握得恰到好处,将宫殿打扫得一尘不染。同时,她利用闲暇时间,向宫中的老宫女打听顺帝的喜好。得知顺帝喜爱汉文化,尤其痴迷书法后,她便偷偷临摹顺帝的笔迹,学习汉人的诗词歌赋。一次,顺帝在皇后宫中批阅奏章,奇氏在一旁奉墨,见顺帝因一首未完成的诗而蹙眉,便鼓起勇气轻声吟诵出下句。顺帝闻言一惊,抬头看向奇氏,只见她眼神清澈,语气谦逊,心中的好感愈发浓厚。
顺帝对奇氏的关注,很快便传到了皇后答纳失里的耳中。答纳失里本就对奇氏心存不满,如今见她竟敢觊觎皇帝的恩宠,怒不可遏。她命人将奇氏拖到宫中的庭院里,剥去上衣,用烧红的烙铁在她的背上烙下印记,妄图以此摧毁她的意志。奇氏被折磨得昏死过去,醒来后却依旧对答纳失里恭敬有加,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奇氏的隐忍与坚韧,让顺帝越发心疼。他暗中派太医为奇氏治疗伤口,并将她调离皇后宫中,安排在自己的书房附近当值。从此,顺帝常以探讨汉文化为由,与奇氏相处。奇氏凭借着自己的聪慧与学识,不仅能与顺帝谈诗论画,还能在政事上提出一些独到的见解。她深知顺帝虽有治国之心,却受制于权臣燕帖木儿与伯颜,便时常以历史上贤君纳谏的故事劝说顺帝,鼓励他培养自己的势力,摆脱权臣的控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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