至元三年深秋,大都城的第一场霜落在了隆福宫的琉璃瓦上,像给鎏金的飞檐镀了层细盐。伯颜忽都攥着母亲塞来的银梳,指腹磨过梳背刻的缠枝莲纹,听见宫门外传来鸾驾的铜铃响——她的姑母,当今皇后卜答失里,派来接她入宫的仪仗到了。这一年,她刚满十二岁,还是弘吉剌氏草原上追着羊群跑的小格格,却要嫁给比自己大十五岁的堂兄,元顺帝妥懽帖睦尔。
送亲的队伍穿过棋盘街时,百姓们都扒着坊墙张望。有人窃窃私语,说这位新选的“第二皇后”不过是卜答失里皇后安在皇帝身边的眼线,毕竟当年顺帝能从广西流放地回到大都,全靠这位姑母一力扶持。伯颜忽都垂着眼帘,听见车外卖糖人的小贩被侍卫推搡的声响,突然想起三天前祖父燕铁木儿的牌位前,母亲哭着说的话:“咱们弘吉剌氏的女儿,从来都是大元的根须,牵一发而动全身。”那时她不懂,只觉得祖父的画像眼神锐利,像草原上盘旋的鹰。
入宫后的第一个月,伯颜忽都没见过顺帝几次。隆福宫西侧的偏殿陈设简单,除了从草原带来的一床狼皮褥子,再没什么私物。卜答失里皇后每月来一次,问的都是皇帝的起居:“陛下昨夜是否宿在奇氏宫中?”“陛下今日批阅奏折时,有没有提过燕铁木儿家族?”伯颜忽都总是据实回答,她记着母亲的话,不多说一个字,也不少说一个字。
奇氏,就是后来权倾后宫的奇皇后,那时还只是个掌茶的宫女,因为一双会说话的眼睛被顺帝看中。伯颜忽都第一次见她,是在御花园的太液池边。奇氏穿着一身月白襦裙,正踮着脚给池里的锦鲤喂食,顺帝站在她身后,伸手替她拢了拢被风吹乱的鬓发。那画面很暖,却让伯颜忽都攥紧了手里的丝帕——她看见奇氏转身时,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锋芒,像草原上刚长出尖牙的小狼。
至元六年,顺帝突然下旨,册封伯颜忽都为正宫皇后,赐居坤宁宫。消息传来时,卜答失里皇后正在佛堂礼佛,手里的念珠“啪嗒”一声掉在地上。没人知道顺帝为何突然改变主意,就连伯颜忽都自己也懵了。直到入宫三年,她第一次单独面见顺帝,才从皇帝的只言片语中捕捉到端倪。
那是个雨夜,顺帝披着蓑衣从宫外回来,浑身带着寒气。他没叫宫女伺候,径直走进坤宁宫的暖阁,端起伯颜忽都刚温好的马奶酒一饮而尽。“你知道吗?”顺帝的声音带着酒气,“当年燕铁木儿把持朝政,我连父皇的灵位都不敢亲自祭拜。你祖父是猛虎,可你却是只猫。”伯颜忽都低着头,看见皇帝腰间的玉佩上刻着“受命于天”四个字,那是他从广西回来时,一位老道士送的。
顺帝告诉她,卜答失里皇后虽然扶持他登基,却始终想让自己的儿子燕帖古思继承大统,这些年在朝堂上安插了不少亲信。而伯颜忽都的沉默寡言,反而让他觉得安心。“你不像你姑母,也不像奇氏,”顺帝伸手碰了碰她的发顶,“你眼里没有**。”伯颜忽都的心猛地一跳,她想起母亲说的“根须”,突然明白,自己的“无声”,正是顺帝需要的武器。
成为正宫皇后的第一年,伯颜忽都做的最多的事,就是“礼佛”。她在坤宁宫西侧建了一座小佛堂,每日清晨都要诵经一个时辰。宫里的人都说新皇后性情淡泊,只有贴身宫女阿古拉知道,佛堂的香炉下,藏着一本密折。那是顺帝派心腹送来的,上面写着朝堂上各位大臣的名字,有些打了红圈,有些画了横线。
有一次,卜答失里皇后派人送来一尊金佛,说是为太子祈福。伯颜忽都亲自去接,却在金佛的底座发现了一道细缝。她借口佛堂需要清扫,让阿古拉把金佛拿到偏殿,用银簪撬开底座,里面果然藏着一张纸条,上面写着“请皇后留意陛下近臣脱脱动向”。伯颜忽都把纸条烧了,第二天照旧去给卜答失里皇后请安,绝口不提金佛的事。只是从那天起,她每次和脱脱丞相的母亲通信时,都会在信末画一朵小小的缠枝莲——那是祖父燕铁木儿当年和脱脱父亲伯颜约定的暗号。
至正元年,脱脱成为中书右丞相,开始推行“更化”政策,整顿吏治,恢复科举。这背后,离不开伯颜忽都的暗中助力。她利用自己弘吉剌氏皇后的身份,多次在贵族宴会上称赞脱脱的才干,让那些反对脱脱的旧臣不敢轻举妄动。有一次,燕帖古思太子的师傅在朝堂上弹劾脱脱,说他“独断专行”,伯颜忽都就借着给卜答失里皇后贺寿的机会,故意说起太子最近学业退步,“听闻师傅每日只知议论朝政,倒忘了教书育人的本分”。卜答失里虽心生不满,却也不好发作——毕竟伯颜忽都句句都在为太子着想。
奇氏的势力在这几年里也渐渐壮大。她为顺帝生下了皇子爱猷识理达腊,被册封为贵妃,宫中人人都称她为“二皇后”。奇氏很会笼络人心,不仅对宫女太监宽厚,还经常拿出自己的俸禄接济百姓,民间都称她为“贤妃”。相比之下,伯颜忽都的坤宁宫就显得冷清多了。有人劝她也学着奇氏的样子收买人心,她却只是笑笑:“皇后的本分,是辅佐陛下,不是争夺虚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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