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风卷着鹅毛大雪,在县衙后宅的停尸院子里肆虐了整整三日。铅灰色的天空压得极低,雪花如利刃般割过脸颊,院角的老槐树落尽了叶子,光秃秃的枝桠在风雪中扭曲着,像极了案发现场死者的姿态。院子中央的空地上,四面挡风的芦席早已被积雪压塌了一角,程景浩索性让衙役搬来几块青石板垫在地上,五具死状特别盖着白布的尸身一字排开,雪水顺着布角滴落,在石板上凝结成薄薄一层冰碴。
“张县令那点木炭,再晚一步就被账房先生挪去烤火了!”程景浩搓了搓冻得发红的手,鼻尖上还沾着点黑灰——为了抢那半筐上好的乌木碳,他硬是堵在县衙库房门口,跟守库的老吏磨了半个时辰,最后几乎是半抢半拿地扛了回来,帮人做事没可能亏待自己。
炭盆里的火焰正旺,橘红色的火光映在黄仵作沟壑纵横的脸上,他手中的银制探针泛着冷光,正一寸寸探入一具尸身的创口。探针接触到骨骼的瞬间,发出轻微的“咔哒”声,在这寂静的雪夜里格外清晰。
“创口深三寸七分,边缘呈锯齿状,受力方向自右上至左下,应为利器斜劈所致。”黄仵作的声音沉稳如钟,每说一句,程景浩也蹲在一旁奋笔疾书。他手里的炭笔在糙纸上划过,发出“沙沙”的声响,眉头紧蹙得能夹死一只蚊子。时而他会停下笔,从怀中摸出一把小巧的铜尺,小心翼翼地丈量创口大小,指尖触到冰冷的尸身,却毫无惧色;时而又会举起炭笔,在纸上快速勾勒出创口的形状,线条虽潦草,却精准地捕捉到了每一处细节。
三位头发花白的老仵作各司其职,动作娴熟而默契。李仵作蹲在炭盆旁,架着一口小铜锅,锅里的草药汤正咕嘟冒泡,蒸腾的热气混合着草药的苦涩气味,驱散了些许尸臭;王仵作则蹲在另一侧,将死者的衣物一件件铺开,仔细检查着布料上的污渍、破损,甚至连衣角的一个针脚都不放过,偶尔拿起一件染血的衣襟,凑到鼻尖轻嗅;赵仵作则守在尸身旁,听着黄仵作的吩咐,双手戴着浸过草药汁的麻布手套,小心翼翼地翻动尸身,动作轻得仿佛怕惊扰了死者,每翻一次,便会用干净的白布擦去手上的血污。
三人有意无意地站成一个半圈,将那新来的杂工隔在了外面,谁也不愿让这个毛手毛脚的年轻人靠近尸身。
那杂工约莫二十出头,穿着一身半旧的青布短打,脸上带着几分青涩,却满眼好奇地在院子里打转。他目光总黏在程景浩手中的纸和笔上,时不时凑上前来,脸上堆着讨好的笑:“程公子,您这记录的都是啥呀?能不能让小的开开眼?”可他刚靠近三步之内,程景浩便猛地停下手中的动作,头也不抬地狠狠瞪过去。
那眼神锐利如刀,带着几分不耐与警惕,直看得杂工后颈发毛,脚步硬生生顿住,讪讪地退到一旁,再也不敢轻易上前。
三日后,当第一缕晨光艰难地穿透厚重的云层,照进积雪覆盖的院子时,两本验尸折子终于完成。黄仵作那本,字迹工整娟秀,一笔一划皆有章法,每一处验尸结果、创口描述、死者特征都标注得清清楚楚,条理分明,宛如一本严谨的医书;而程景浩那本,字迹却如飞禽走兽般狂放不羁,有的字歪歪扭扭,有的字却力透纸背,页面上还画满了各种奇奇怪怪的符号和草图,看得黄仵作戴上老花镜,眯着眼睛翻来覆去看了半天,越看越迷茫。“景浩,你这画的是创口截面?”黄仵作指着一处扭曲的线条问道。
程景浩凑过去,三言两语便解释清楚,从创口深浅推断出凶手的发力方式,从骨骼损伤程度分析出兵器的重量,说得头头是道,比黄仵作的记录还要详细深入几分,听得老仵作们连连点头。
这五户遇害的家族,分别是程、郭、傅、陆、司马五姓,祖籍各异,平日里并无任何亲缘往来,却在短短半月内接连遭遇灭门惨祸。更令人毛骨悚然的是,每个家族中那名十六岁的少年或少女,死状都格外可怖。程景浩掀开其中一具少女的白布,露出她青灰色的脸庞——嘴角还挂着一丝痴傻的笑意,眼睛半睁着,瞳孔涣散,仿佛还沉浸在某种极乐幻境中。“死前被灌了大量迷幻药,药效未退便遭了毒手。”
黄仵作叹了口气,指着少女的手腕和脚踝,那里有一圈深深的麻绳勒痕,皮肉外翻,暗红色的血痂凝结在伤口边缘,显然是被人牢牢捆绑过,挣扎不得。而真正的致命伤,是胸口一道整齐的创口,皮肉向两侧翻开,露出里面空空如也的胸腔——心脏不翼而飞。“创口边缘平整,下刀精准,凶手定然是精通人体构造之人。”程景浩沉声道,手指轻轻拂过创口边缘,“下手又快又狠,死者几乎是瞬间大出血而亡。”
逐一检查过后,五名少年少女的死因皆是如此:被灌迷药、遭捆绑、被剖出内脏。而他们缺失的内脏,恰好是心、肝、脾、肺、肾,不多不少,正好凑齐了完整的五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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