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九七一年的秋夜,风裹着煤城特有的粗粝煤渣子,刮得红星煤厂围墙外的白杨树叶子簌簌作响。暮色彻底吞没了天际,厂区烟囱早熄了烟,只剩下几盏挂在电线杆上的马灯,昏黄的光晕在夜雾里晃悠,照着满地的煤渣子,像撒了一地的碎墨。
赵铁柱带着两个保卫科的兄弟,裹着洗得发白的军大衣,猫在红星轧钢厂后门那座废弃仓库的破墙根下。红星煤厂和轧钢厂是区里的兄弟单位,平日里靠着物资调拨互相帮衬,谁能想到竟有人借着这层关系钻空子。三人缩在堆得老高的废钢轨后面,军大衣上落了层薄霜,手冻得通红,却连大气都不敢喘。手里的手电筒早用黑布条缠了三圈,只留一道细得像针的光,勉强能看清仓库门口的动静。
“科长,都蹲仨钟头了,这俩人莫不是黄了?”旁边的年轻小伙叫二柱子,是刚退伍的兵,冻得直搓手,声音压得像蚊子哼。
赵铁柱瞪了他一眼,眉骨上的疤在昏暗中显得格外狰狞,他啐了一口唾沫,压低声音骂道:“少他妈废话!厂长交代的事,半点差错都不能出!王奎和李副厂长那俩老狐狸,精得跟鬼似的,指定挑这后半夜没人的时候动手!”
话音刚落,远处就传来一阵轻微的马达声——不是解放牌卡车的轰隆,是那种小吉普特有的、闷声闷气的响动。赵铁柱立刻精神一振,抬手死死按住身边两人的肩膀,指尖用力得发白。
车灯被黑布蒙得严严实实,只隐约透出一点昏光,摇摇晃晃地停在仓库门口。车门“吱呀”一声开了,先下来的是轧钢厂后勤科的王奎,他穿着件黑棉袄,脑袋缩在衣领里,帽檐压得极低,左右张望了半天,又踮脚往轧钢厂的方向瞅了瞅,确定没人影,才朝车里挥了挥手。
紧接着,煤厂的李副厂长钻了出来,他比王奎更谨慎,手里攥着个用油布包着的本子,脚步又轻又快,嘴里还低声骂骂咧咧:“磨蹭个屁!赶紧把货点清楚!这批无烟煤是兄弟单位调拨的指标,转手倒给城西的黑市,够咱们哥儿俩吃香喝辣半年!”
王奎喏喏应着,掏出一串叮当作响的钥匙,哆哆嗦嗦地打开仓库那扇锈迹斑斑的大铁门。“哐当”一声,惊得墙根下的几只野猫“噌”地窜了出去。两人一前一后钻进仓库,没一会儿,里面就传来麻袋摩擦地面的“窸窣”声,还有两人压低的交谈声,偶尔飘出几句“账本记严实了”“别让周大生那小子逮着把柄”“兄弟单位的名头正好打掩护”。
赵铁柱眼神一凛,朝两个兄弟使了个眼色。三人猫着腰,踩着满地的碎石子,悄无声息地摸过去。等仓库里的动静稍歇,他猛地直起身,扯着嗓子大吼一声:“都不许动!红星煤厂保卫科的!”
三道裹着黑布的手电筒光柱瞬间刺破黑暗,直直照在王奎和李副厂长脸上。两人被晃得睁不开眼,手里的油布账本和钥匙“啪嗒”一声掉在地上,发出清脆的响声。李副厂长反应极快,抬脚就想踹翻身边的麻袋挡路,却被赵铁柱一个箭步冲上去,铁钳似的大手死死按住了肩膀,疼得他“哎哟”一声惨叫。
“李副厂长,王科长!”赵铁柱冷笑一声,唾沫星子喷了李副厂长一脸,“一九七一年了,还敢顶风作案!借着兄弟单位调拨的名头,倒卖国家统配物资,胆子够肥的啊!”
王奎被二柱子按在地上,脸贴着凉飕飕的水泥地,鼻尖蹭着煤渣子,吓得浑身筛糠似的发抖。他眼角的余光瞥见李副厂长,心里“咯噔”一下——他太清楚李副厂长的底细了,这人背后靠着区里的关系,真要把他供出去,自己就算蹲大牢,也得被扒层皮!更别提家里刘春桃那档子事,万一牵扯出来,他这条小命怕是要交代在里面。
就在这时,远处传来“呜哇——呜哇——”的警笛声,由远及近,划破了夜的宁静。是派出所的三轮摩托,突突的引擎声在寂静的夜里格外刺耳。
民警赶到时,王奎像是突然疯了一样,猛地挣开二柱子的手,扑到民警脚边,“噗通”一声跪下,脑袋磕得水泥地“咚咚”响,哭喊着:“警察同志!我交代!都是我干的!是我找关系搭上李副厂长,骗他说这批煤是报废的要处理,他根本不知道我是要倒卖!全是我一个人策划的!我鬼迷心窍,想赚点黑钱!”
李副厂长愣住了,随即反应过来,立刻顺着王奎的话往下嚎:“对!警察同志!我是被他蒙蔽了!我们俩就是兄弟单位的业务往来,我哪知道他打着这个幌子干违法的事!我真不知道他是要倒卖国家物资啊!”
赵铁柱皱紧眉头,刚想开口戳穿这两人的把戏,脑子里突然想起周大生临走前的叮嘱——“抓准王奎的现行就行,剩下的,看情况定”。周厂长的心思他向来摸得透,这是要留着李副厂长,捏着他的把柄,让他往后彻底安分。
赵铁柱心里顿时了然,冷哼一声,没再说话,只是让二柱子把地上的油布账本捡起来,递给民警,又指了指仓库里堆得老高的无烟煤麻袋:“人赃俱获!王奎主动认罪伏法!带走!”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