坤宁宫的夏夜总是比别处更显清凉,可今夜,殿内的空气却凝滞得近乎沉重,淡淡的药香混着熏香的气息,缠绕在每一根梁柱间,非但压不住那若有似无的衰败感,反倒让这份沉寂更添了几分心碎的意味。马皇后躺在铺着软缎的凤榻上,双眼紧闭,脸色苍白得像上好的宣纸,连嘴唇都失去了往日的血色,只有胸口微弱的起伏,证明她还在呼吸。
朱长宁坐在榻边的锦凳上,握着皇祖母枯瘦的手。那双手曾无数次温柔地抚摸过她的头顶,曾为她递过温热的蜜饯,曾在她惶恐时给予安稳的力量,可如今,这双手只剩下嶙峋的骨节,皮肤松弛地贴在上面,连掌心的温度都带着一丝凉意。她能清晰地感觉到,皇祖母的气息越来越弱,昏睡的时间也越来越长——前几日还能偶尔清醒半个时辰,今日从清晨到此刻的戌时,竟只在午时醒过片刻,连一口米汤都没能喝下,便又沉沉睡去。
殿内的烛火跳动着,将影子投在墙壁上,忽明忽暗。值守的宫女轻手轻脚地添着灯油,连呼吸都放得极轻,生怕惊扰了榻上的人,也怕打破这脆弱的平静。太医们傍晚时分来过一次,轮流为马皇后请脉后,只是沉默地摇头,汤文瑜拉着长宁走到偏殿,声音压得极低,却带着无法掩饰的沉重:“公主殿下,娘娘脉象愈发微弱,气息已如游丝,臣等能做的,唯有继续用温药吊着,至于……至于能撑到何时,全看天意了。”
“天意”二字,像一把钝刀,在长宁的心上反复切割。她知道,这是太医们能说出的最坦诚的话,也是最残酷的话——他们已经束手无策,只能眼睁睁看着皇祖母的生命一点点流逝。泪水在眼眶里打转,她却强忍着没让它落下,只是点了点头,声音沙哑:“我知道了,汤御医,辛苦你们了。”
送走太医后,长宁独自在偏殿站了许久。窗外的蝉鸣声不知何时停了,只有风掠过梧桐叶的沙沙声,偶尔夹杂着远处宫苑传来的更鼓声,一声声,敲得人心头发紧。她看着殿外漆黑的夜空,一个念头在脑海中变得无比清晰且迫切:不能再等下去了,必须立刻让哥哥朱雄英回来!
哥哥是皇祖母最疼爱的长孙,小时候皇祖母总把他抱在膝头,给他讲当年随皇爷爷征战的故事;哥哥也是父君如今最大的依靠,父君病中时,常念叨着“雄英在外历练,定能成大器”;而对她来说,哥哥更是此刻唯一能全心依赖的血亲——面对皇祖母即将离去的悲痛,面对需要瞒着皇爷爷的压力,面对未来可能出现的变故,她一个人的肩膀,实在太单薄了。
哥哥必须回来,不仅要见皇祖母最后一面,还要回来和她、和父王一起,撑起这个即将面临巨大悲痛的家,稳住可能因此动荡的朝局。
她转身回到正殿,看着依旧昏睡的马皇后,轻轻为她掖了掖被角,然后对守在一旁的宫女吩咐道:“你们好生守着皇后娘娘,若有任何动静,立刻来偏殿禀报。另外,去把春晓叫来,再备一张最好的暗纹笺纸和徽墨,送到偏殿来。”
宫女们虽不知公主深夜要纸笔做什么,却也不敢多问,连忙点头应下,分头去准备。不多时,长宁最信任的侍女春晓便匆匆赶来,手里捧着文房四宝,躬身问道:“公主殿下,您深夜唤奴婢来,是有何事吩咐?”
“你随我来偏殿,守在门口,任何人不得靠近,也不许任何人打扰。”长宁的语气异常严肃,眼神里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定。春晓心中一凛,立刻察觉到事情不简单,连忙点头:“奴婢遵命。”
两人走进偏殿,春晓将文房四宝放在桌上,然后退到门外,顺手关上了殿门,像一尊门神般守在那里。偏殿内,只剩下长宁一人,以及桌上跳动的烛火。她走到桌前,深吸了一口气,努力平复着心中的悲痛与焦虑,然后缓缓铺开那张暗纹笺纸。
她提起笔,蘸了蘸徽墨,笔尖悬在纸上,心中千言万语翻涌。她想告诉哥哥父君的身体好转了,让他少些担忧;想详细描述皇祖母的状况,让他知道事情的紧迫;想告诉他自己有多害怕,多需要他回来……可最终,落在纸上的第一行字,却异常简洁,却又带着千钧之力:
“兄长亲启:见字如面,京中事急,万望速归!”
仅仅十二个字,没有多余的寒暄,没有寻常家书的温情脉脉,直接定下了这封信的基调——这不是一封普通的家信,而是一封十万火急的求救信。写完这一行,长宁握着笔的手微微颤抖,不是因为害怕,而是因为心中积压的情绪太过沉重,几乎要撑不住了。
她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深吸一口气,继续写道:
“自兄离京,已逾数月。父君在宁与太医们的悉心调理下,身体日渐好转,往日频繁的咳疾已渐渐平息,晨起时也能靠在榻上批些奏折,精神较之先前好了许多,兄可暂宽心,不必为父君太过担忧。”
她先写下父君的好转,是想让哥哥在得知坏消息前,能先有一丝慰藉,也怕他若先听闻皇祖母的事,再担心父君,会急得乱了分寸。可笔锋一转,她的字迹便染上了沉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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