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光荏苒,转眼已近盛夏。梧桐叶层层叠叠遮了檐角,蝉鸣声从晨光初露时便织成密网,连风掠过宫墙都带着燥热的暖意。东宫之内,却因太子朱标的好转,悄然漫开一丝久违的轻松——在朱长宁与太医们数月的精心调理下,朱标的身体日渐稳固,虽尚不能如往日般久坐案前,咳疾却已大为缓解,晨起时不再咳得撕心裂肺,脸色也褪去了常年的苍白,添了几分温润气色。如今他已能在辰时起身,靠在软榻上批些不甚紧要的奏折,偶尔还能与长宁说上半个时辰的话,连东宫的内侍宫女们,走路时都敢放轻了脚步,不再如先前那般大气不敢出。
可这份轻松,却始终落不到朱长宁的心头。她每日的行程依旧雷打不动:卯时去东宫陪父亲用早膳,看太医诊脉,叮嘱内侍备好润肺的梨羹;辰时过后便往坤宁宫去,这一待,往往便是一整天。近来,她在坤宁宫的时间越来越长,心头那根紧绷的弦,也愈发绷得紧,连指尖都时常泛着凉意。
皇祖母马皇后的身体,并未随季节转暖而焕发生机,反而像秋日里被霜打过的芦苇,一点点显露出令人不安的衰颓。
这日,长宁亲手炖了百合莲子羹,那是马皇后往日最爱的甜汤,绵密软糯,入口即化。可当青瓷碗递到榻前时,马皇后只是用银勺舀了小半勺,在唇边抿了抿,便轻轻摇了摇头。“宁儿,放着吧,”她的声音比往常低了些,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今日总觉得心口发堵,吃不下这些。”
长宁握着汤碗的手微微一僵,连忙柔声劝道:“皇祖母,就再吃两口吧,这羹不甜,也不腻,您近来胃口本就差,不多进些食,身子如何撑得住?”她一边说,一边又舀了半勺,小心翼翼地递到马皇后唇边。
马皇后望着她眼中的急切,终究是不忍拂逆,勉强张口咽了下去,却很快便蹙起眉头,抬手按住胸口轻轻顺气。“罢了罢了,”她摆了摆手,慈祥的笑容里添了几分无力,“人老了,脾胃也跟着不中用了,强吃下去反倒胀得难受。宁儿,别忙活了,过来坐,陪祖母说说话就好。”
长宁只好将汤碗交给宫女,在榻边的锦凳上坐下,伸手轻轻握住马皇后的手。往日里,皇祖母的手虽不似她这般细嫩,却总带着暖融融的温度,可如今掌心竟有些发凉,指节也显得愈发枯瘦,连手腕上的玉镯,都似松了些,轻轻一动便发出细碎的碰撞声。
自那以后,马皇后的食欲便一日差过一日。御膳房换着花样做了清淡的药膳,炖得酥烂的鸡汤、熬得稠厚的小米粥、甚至长宁照着记忆里的法子做的蔬菜泥,马皇后都只是勉强动几筷子,便再难吃下。有时长宁看着她面前几乎未动的食盘,心头便像被什么东西堵着,闷得发慌,可当着皇祖母的面,又只能强压下焦虑,笑着说些宫外的趣闻,盼着能让她多留些胃口。
更让长宁心惊的是,马皇后的话也渐渐少了。往日里,长宁一来坤宁宫,马皇后总要拉着她问东问西,问太子今日的脉象如何,问东宫的侍卫生没生病,甚至会细致到问她昨夜睡得好不好,有没有被蚊虫叮咬。可如今,她常常只是靠在铺着软垫的榻上,望着窗外的天空出神。窗棂外的梧桐叶在风里轻轻摇晃,阳光透过叶隙洒在她的脸上,却照不亮她眼底的倦意——那双往日里总是清亮如秋水的眼睛,如今像蒙了一层薄纱,少了往日的神采,多了几分看透世事的淡然与疲惫。
有一回,长宁正给她讲顺天府志里记载的民间风俗,说城郊的农户夏日里会在院里搭凉棚,煮绿豆汤招待过路人。正说着,她忽然发现马皇后没了回应,抬头一看,才见皇祖母靠在榻背上,眼睛轻轻闭着,呼吸也变得浅缓,竟不知不觉睡着了。长宁连忙放轻了声音,起身想为她盖层薄毯,可刚拿起毯子,马皇后便缓缓睁开了眼睛,带着几分懵懂道:“宁儿,方才说到哪儿了?祖母竟听着听着就困了。”
“皇祖母,您若是累了,便好好睡一会儿,”长宁连忙放下毯子,柔声说道,“等您醒了,宁儿再接着给您讲。”
马皇后轻轻点了点头,又闭上了眼睛,可这次却没再很快醒来,只是呼吸依旧浅淡,眉头却微微蹙着,似在睡梦中也带着不安。长宁坐在一旁,看着她鬓边新增的白发,心头的警铃骤然响起——这绝非普通的“人老了”,而是生命力在悄然流逝的征兆,像烛火燃到了尽头,连光亮都变得微弱起来。
她不敢耽搁,当天便私下传了口谕,召来以汤文瑜为首的太医院院判、院使等五位顶尖太医,要他们为马皇后进行一次全面的会诊。消息传到坤宁宫时,马皇后还笑着说:“不过是老毛病,何必劳师动众?”可长宁却坚持道:“皇祖母,太医们来看看,孙儿才能放心。”马皇后见她态度坚决,终究是没再反对。
会诊的地点定在坤宁宫偏殿,殿内的气氛凝重得几乎能拧出水来。五位白发苍苍的老太医轮流上前为马皇后请脉,每个人的脸色都随着指尖的触感一点点沉下去,眉头也拧得越来越紧。望诊时,他们仔细观察马皇后的面色、舌苔;问诊时,连她每日的饮水量、睡眠时长都一一细问;闻诊时,更是连她用过的药膳气味都仔细分辨。待四诊结束,几人便退到外间的耳房商议,长宁站在殿外,能隐约听到耳房里传来的叹息声,每一声,都像重锤般砸在她的心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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