尚药局药库那浓得化不开的陈腐药气,如同无形的枷锁,日复一日地缠绕着沈璃。那气味混杂着百年陈皮的甘醇、陈年当归的辛香、枯朽艾草的苦涩,还有无数种叫不出名字的草木根茎发酵后的沉郁,丝丝缕缕钻进鼻腔,渗透皮肤,仿佛要与她的骨血融为一体。乌木药柜高耸如墓碑,一排排、一列列,在昏暗的光线下投下浓重的阴影,将她困在这片巨大、幽暗、散发着死亡与生机混合气息的方寸之地。
她机械地拉开又一个沉重的抽屉,黄铜拉手在掌心留下冰凉粗糙的触感。浓烈辛辣的姜黄气味扑面而来,呛得她鼻尖微酸,忍不住皱了皱眉。拿起冰冷的黄铜戥子,指尖拨动着秤砣,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那微微晃动的秤杆,直到指针精准地指向 “三钱” 的刻度,才小心翼翼地将姜黄粉末倒入桑皮纸中。
王春儿那伙人刻薄的议论,如同角落里嗡嗡作响的苍蝇,早已被她那层名为 “筛子” 的屏障滤去。她们的声音尖利而空洞,无非是嫉妒她能出入御药房偏厅,猜测她走了什么狗屎运。沈璃充耳不闻,只是将那些污言秽语当作掠过耳边的风,吹过无痕。她的心,沉在更深处,沉在一片冰冷粘稠、却又被某种近乎偏执的火焰灼烧着的泥沼里。
袖袋深处,那本《鬼谷毒经》粗糙封皮的棱角,时刻提醒着她身处的险境。那棱角硌着手臂内侧的皮肉,带着一种陈旧纸张特有的、混合着霉味的触感,像一块永远不会冷却的石头。而比这更沉重、更冰冷、更让她夜不能寐的,是记忆深处那块染血的旧帕 —— 母亲临死前死死攥住、用尽最后力气塞进她手中的旧帕!那刺目的暗红,是母亲温热的血;那撕裂的破口,边缘还残留着挣扎的痕迹;那模糊却带着无尽恨意与嘱托的眼神,如同烙印,刻在她灵魂的最深处!
慕容翊!
这个名字如同烧红的烙铁,每一次在心底无声划过,都带来一阵尖锐的灼痛和深入骨髓的恨意!当朝天子,九五之尊!那个名字高悬在九天之上,金光万丈,受万民敬仰,与她这个挣扎在深宫泥泞最底层的蝼蚁,隔着云泥之别!可那块染血的帕子,像一道淬毒的诅咒,将她与那个至高无上的名字,死死地捆绑在了一起!母亲的死状,沈家满门抄斩的惨状,她如同丧家之犬般被辗转卖入深宫的屈辱…… 这一切的源头,都指向那巍峨的皇权顶峰!指向那个端坐龙椅、看似威严仁德的男人!
接近他!必须接近他!哪怕只是远远地看一眼!看清他的模样,看清他是否有那块帕子上撕裂破口所对应的旧伤!那道伤,是母亲用尽最后一丝力气留下的线索,是沈家冤案唯一的希望!这念头如同疯长的藤蔓,缠绕着她的心脏,日夜不息,勒得她喘不过气,却也支撑着她在这暗无天日的深宫里苟延残喘。这不仅是复仇的执念,更是她在这吃人深宫挣扎下去、解开母亲死亡谜团的唯一线索!
然而,现实是冰冷的铜墙铁壁。她,沈璃,尚药局最低等的粗使药女。活动范围被死死限制在西偏院那间破败的小屋、弥漫着陈腐气味的药库、以及往返各宫外围送药的宫道。距离那象征权力巅峰的紫宸殿、勤政殿,隔着无数道森严的宫门,无数双警惕的眼睛,无数层无形的壁垒。贵妃的杀意如同悬顶之剑,随时可能落下;太医署的嫉恨如同暗中毒蛇,在暗处窥伺着破绽;还有那些不知名的、隐藏在阴影里的敌人,都让她每走一步都如履薄冰。
怎么办?
沈璃的目光落在手中那张记录着药材分拣任务的粗糙纸张上,纸面因受潮而微微发皱,墨迹也有些模糊。陈司药冰冷的话语在脑中回响:“把眼睛变成筛子。” 筛子…… 不仅要过滤掉无用的沙砾,更要留住那些看似寻常、却可能通往核心的细微之风!那些风,或许藏在一句无心的闲谈里,或许隐在一份枯燥的脉案中,或许就飘散在某次送药的宫道上。
一个极其大胆、极其危险的念头,在她心中悄然滋生,如同在石缝中顽强生长的野草。
机会,或许就隐藏在她这卑微身份所能接触到的、最不起眼的角落 —— 那些堆积如山的脉案、药方!尤其是…… 与皇帝慕容翊相关的任何只言片语!那些冰冷的文字背后,藏着他的健康状况、生活习惯、甚至是行踪规律!
御药房偏厅的差事,成了沈璃眼中唯一能接触到核心信息的缝隙。陈司药似乎对她那日在五皇子事件中的 “在场” 和 “安静” 有了一丝难以言喻的 “认可”,虽然派给她的依旧是枯燥的誊录工作,但誊录的范围,偶尔会触及到一些更核心的区域 —— 不再是仅限于三公主,偶尔也会夹杂一些其他不受宠妃嫔、甚至…… 是皇帝日常调理药膳的底方!
每当李掌药将一叠新的卷宗丢到她面前那张小矮几上,发出沉闷的声响时,沈璃的心跳都会不由自主地加快几分。卷宗的纸张厚实而光滑,带着淡淡的墨香和檀香混合的气息,那是属于权力核心的味道。她依旧低垂着头,努力维持着表面的平静和专注,握着劣质毛笔的手指却会因为用力过度而微微发白。她的目光,如同最精密的探针,在那些或工整或潦草的御医笔迹中飞速穿梭,捕捉着任何可能有用的信息。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