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载电台的蜂鸣声撕开晨雾时,陈默正用左手转动挖掘机的点火钥匙。
金属表盘上的水珠顺着刻度线滑落,在“安全转速区”的红色标记旁积成小水洼。
“听众朋友们请注意,这里插播一条紧急通报——”
苏晴烟的手指先于陈默按下音量键。
视频弹窗里,土黄色的滑坡像条发了疯的巨蟒,卷着碎砖烂瓦吞没了两间青瓦白墙的农房。
一个浑身泥浆的青年跪在废墟前,沾着血渍的手抓着变形的铲车操纵杆,哭嚎声透过电流刺得人耳膜发疼:“我就是想给村里拓宽路……他们说跟基建侠学就行……”
陈默的喉结动了动。
他想起三天前竣工仪式上,阿花举着本子说“我自己过来的”时,阳光落在她发梢的样子;想起小武第一次操作夯土臂时,掌心被操纵杆烙出的红印;想起帐篷里那叠村民画的创可贴,边角被他摸得发毛。
此刻视频里青年脸上的泥污,像块烧红的铁,“吱啦”一声烙在他后颈那道旧疤上。
“现在不是谁学我,”他关掉视频,指节抵着方向盘,指腹蹭过阿花画的桥的折痕,“是‘我’这个字被人拿去当刀了。”挡风玻璃上的雾气突然模糊了视线,他抹了把脸,手背碰到缠着纱布的右手,“暂缓出发。就地验证《安全手册》的实操流程。”
苏晴烟没说话。
她看见陈默工装裤膝盖处还沾着阿花轮椅溅的泥点,此刻那泥点正随着他的话音轻轻颤动。
她摸出手机,屏幕上是刚收到的私信:“滇西事故青年的社交主页,简介写着‘跟着基建侠做好事’。”
下午三点,挖机侧面的投影幕布被学员们用竹竿撑了起来。
陈默蹲在幕布前,左手捏着激光笔,红点在“仿基建侠施工事故”的视频帧上跳动。
“支腿没全伸——”激光点停在铲车左后轮悬空的画面,“重心偏移1.3米,这是第一步错。”他转向挤在台阶上的学员们,晨光晒得他眉骨发亮,“第二步,切坡角度37度。”红点移到土坡断面,“临界值是15度,多出来的22度,是拿命在赌。”
小武的工装口袋鼓着个纸团——那是他昨晚画的《安全操作自查表》。
他突然站起来,工装扣蹭得投影幕布沙沙响:“陈哥,我来模拟!”
液压臂的嗡鸣声响起时,小武的后背已经湿透了。
他想起陈默教的“三推两顿”,可操纵杆在手里像条被踩了尾巴的蛇,抖得他虎口发麻。
当机械臂重重砸在模拟土堆上时,土块飞溅到老李头的白衬衫上,染出几个泥点。
“手软还敢上?”老李头的拐杖“咚”地戳在地上,“当年我监工大桥,工人手抖半毫米都得重敲!”他推了推老花镜,镜片后的目光像淬了钢,“现在的小年轻,学技术倒快,这口气……”
“李叔。”陈默伸手按住老李头的拐杖,纱布上的淡红印子蹭在木纹里,“您当年教我看图纸时说过,急不得的是人心。”他转向还在驾驶室里发怔的小武,提高声音:“下来。”
沙堆被学员们围成个圈。
陈默用左手抓起把湿沙,在中间堆出个小坡:“现在,你们都是那个想做好事的青年。”他松开手,沙坡“哗”地塌了一角,“没有支腿,没有角度尺,只有一腔热乎气——然后呢?”
小武蹲下来,用食指在沙坡旁画了道线:“要是加临时锚桩……”他抬头,额发沾着汗贴在额角,“用钢筋打进去,能拉住边坡。”
“多少根?”陈默问。
“三根。”小武的声音稳了些,“呈三角分布,间距两米。”
“好。”陈默用左手把沙坡重新堆起来,这次在三角位置插了三根草茎,“现在,谁来当雨水?”
学员们哄笑起来。
苏晴烟举着相机,镜头里陈默沾着沙粒的左手,正和小武沾着机油的右手,在沙堆上方自然交叠。
暮色漫进工地时,苏晴烟的手机在帐篷里震个不停。
公益平台的回复邮件跳出来:“反光锥500个,警示带20卷,检测锤30把,明日送达。”她点开直播后台,弹幕正刷着“我报名当观察员”“我们村也需要”。
“善意需要导航,不然会迷路。”她对着镜头举起一张地图,红笔圈出的三十个标记像片血雾,“但现在,有群人愿意当路灯。”镜头扫过外面的工地,学员们正用反光锥摆出“安全区”的字样,小武踮脚挂警示带,被风掀起的衣角露出里面洗得发白的“云雾村护坡竣工纪念”文化衫。
深夜的工地只剩挖机顶灯亮着。
陈默蹲在工具箱前,焊枪的蓝光在他镜片上跳动。
图纸上“夯土装置传动轴”的标注旁,他画了个叉——高湿环境下,金属接口会像被虫子啃过似的生锈。
“咔嗒”一声,他拆下挖机雨刷的旧电机,又从工具箱里翻出截自行车链条。
当改装后的低速驱动模块在他手里成型时,后颈的旧疤突然痒起来——那是当年建筑坍塌时,钢筋划开皮肤的位置。
本小章还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精彩内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