村卫生所的灯泡在凌晨三点突然闪了闪。
陈默捏着铅笔的左手腕酸得发颤,草图上的排水沟线条歪歪扭扭,像被风吹乱的草茎。
他盯着纱布下微微渗血的右手,伤口一跳一跳地疼,像有人用钝针在骨头上一下下戳。
“歇会儿。”苏晴烟的声音从门口传来,手里端着搪瓷缸,蒸腾的热气模糊了她眼下的青影。
她昨晚守了半宿,给陈默换了三次药,此刻发梢还沾着未干的露水——天没亮她就去工地拍了暴雨模拟后的土坡状态。
陈默没抬头,左手拇指蹭过图纸上“代机长操作流程”的批注。
铅笔芯在纸上刮出细碎的声响,“小武今天要试夯土臂。”他说,声音像砂纸磨过铁板,“得把每个角度标清楚。”
苏晴烟在他身旁蹲下,看见他左手食指关节因用力而泛白。“你右手要养三周。”她把搪瓷缸推近些,里面是红糖姜茶,“医生说——”
“医生没在塌方现场看过阿花的眼睛。”陈默打断她,铅笔尖重重戳在“应急制动位置”的标记上,“那姑娘攥着本子时,指甲都掐进肉里了。”他忽然抬头,眼底的红血丝像裂开的蛛网,“我教小武不是为了今天,是为了我走以后。”
窗外传来公鸡打鸣。
陈默把图纸卷成筒,用牙齿咬着走到门口,纱布上的血渍在晨雾里洇成淡红的花。
苏晴烟跟上去,看见他站在老槐树下,朝坡上正在调试机械的小武扬了扬下巴:“开始吧。”
小武的手心全是汗。
他踩着陈默的旧胶鞋,鞋底比脚大两码,每走一步都发出“吱呀”的声响。
夯土臂的操纵杆在他手里像条活鱼,昨天陈默教的“三推两顿”节奏早忘得一干二净。
当机械臂重重砸在植生袋上时,他听见底下传来抽气声——第三排袋子明显歪了五公分。
“停。”陈默的声音像块压舱石。
他站在坡底,左手举着望远镜,镜片上蒙着层雾气,“小武,过来。”
小武的后颈瞬间沁出冷汗。
他想起上周陈默踹翻不合格的水泥墩时,靴底沾的泥点甩在自己裤腿上;想起昨晚陈默用左手给他演示机械臂角度时,纱布蹭到图纸留下的血印。
他低头盯着自己发抖的手指,喉咙发紧:“陈哥,我……”
“看这个。”陈默展开昨晚画的暴雨模拟图,雨水在土坡上的径流轨迹被红笔标得密密麻麻,“你刚才砸的位置,是雨水最先汇聚的地方。”他用左手食指敲了敲图纸上的红点,“袋子歪五公分,雨水就会多冲十分钟。十分钟——”他突然蹲下来,用左手在湿土里划出条沟,“够阿花的轮椅陷进去三次。”
小武的鼻尖抵着图纸,看见红笔字迹里混着几点暗红——是陈默换绷带时没擦净的血。
他想起阿花昨天塞给他的橘子,表皮还沾着晨露;想起她在本子上画的桥,桥栏上歪歪扭扭写着“小武哥哥造”。
他猛地直起腰,操纵杆在掌心烙出红印:“我重来吧。”
陈默没说话。
他望着小武跑向驾驶室的背影,想起自己第一次操作挖掘机时,师傅也是这样站在三十米外,用扩音器喊:“手稳了再动,心稳了再停。”
风掀起他的工装裤脚,露出小腿上淡白色的疤痕——那是当年建筑坍塌时钢筋划的,和现在手上的伤叠在一起,像道未写完的年轮。
山坡另一侧,苏晴烟的手机在帐篷里震动。
她刚把三个村落的需求整理成图谱,照片里有漏雨的村小屋顶、断裂的灌溉渠、年久失修的石板桥。
公益平台的消息弹窗跳出来:“已联系三家建材商,可提供半价植生袋。”她正回复邮件,突然瞥见周大彪的灰色外套闪过村口的老樟树。
“陈默说过,他这种人不会善罢甘休。”她轻声对镜头说,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相机挂绳,“但今天我想讲讲,你们眼里的‘基建侠’,其实是个会疼的人。”
直播间的弹幕瞬间被“?”刷满。
苏晴烟点开手机里的老照片:穿西装打领带的陈默站在写字楼前,身后是玻璃幕墙反射的刺目阳光;另一张是医院的白床单,他后颈缠着纱布,眼神像被抽干了所有光。“三年前的建筑坍塌事故,他救了七个同事。”她的声音轻得像叹息,“但他说,他总听见钢筋断裂的声音,在深夜,在雨天,在每块水泥板压下来的时候。”
屏幕外的陈默正用左手调整水准仪。
他不知道苏晴烟在直播,只听见工地上突然响起此起彼伏的“叮铃”声——是村民们的手机在震动。
小武从驾驶室探出头,举着手机喊:“陈哥!你上热搜了!”
陈默的耳尖微微发烫。
他假装没听见,低头继续看刻度,却在没人注意时,用缠着纱布的右手轻轻碰了碰工装口袋——那里装着阿花画的桥,边角被他摸得发毛。
变故发生在护坡竣工前三天。
调查组的越野车碾过青石板时,溅起的泥水弄脏了老李头的白衬衫。“有人举报你们用劣质混凝土。”领头的王科长晃了晃手里的信封,“我们得现场查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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