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刺破山雾时,陈默的挖机碾过云雾村的青石板。
驾驶室里,苏晴烟的相机镜头正对着车窗外——坡底那座灰瓦白墙的校舍前,扎羊角辫的阿花被父亲背着,正踮脚摸墙上的裂缝。
她腿上的护具在晨露里泛着冷光,怀里却紧抱着个画满歪扭桥梁的笔记本。
“倾角22度,坡长117米。”陈默把工程尺递给小武时,指节敲了敲崖壁上的水痕,“雨水渗进页岩层,土和石头在‘打滑’。直接浇水泥?”他用靴尖踢了踢村民上次修路留下的碎块,“像给滑溜溜的鱼穿铁鞋,走两步就掉。”
小武攥着测量仪的手沁出薄汗。
他盯着陈默指的方向,那里的土坡正往下淌着浑浊的泥水,“那……那咱们怎么修?”
“把坡切开,一层一层筑台阶。”陈默掏出铅笔,在掌心画出阶梯状的线条,“桩子打深三米,填上碎石和能长草的袋子。土有了抓手,草有了根,雨来了——”他摊开手接住一滴雨,“就成了给山挠痒痒的小拳头。”
苏晴烟的镜头捕捉到阿花突然扭头。
她的轮椅停在坡顶老槐树下,父亲刚把她放下,她正用指尖摩挲树干上的刻痕——那是往年塌方时,村民用红漆画的危险标记。
施工首日的阳光晒得人后背发烫。
小武举着塔尺站在坡腰,陈默的声音从水准仪后传来:“标高5.27米,再往上半公分。”
“知道了!”小武应着,却在调整塔尺时被土块绊了个踉跄。
塔尺歪向一侧,刻度线在陈默的目镜里跳成模糊的重影。
“停!”陈默的喝声惊飞了枝头的麻雀。
他三步并作两步冲上坡,手套捏着塔尺轻轻一扳,“差半厘米。”他指着坡底被雨水冲出的浅沟,“等水泥浇下去,这半厘米就是裂缝,裂缝会变成缺口,缺口——”他蹲下来,用手指在湿土里划出一道痕,“会变成阿花轮椅轮卡住的地方。”
小武的喉结动了动。
他想起昨天夜里,阿花把画着桥的笔记本塞给他时说的话:“哥哥们修的路,要比我画的还结实。”此刻他盯着自己发颤的指尖,突然把塔尺往土里一插:“我重测!”
陈默没说话。
他拍了拍小武的肩膀,那力度像在确认一根新立的桩子是否稳当。
变故发生在正午。
“突突突——”
机械的轰鸣撕裂了山谷的宁静。
陈默抬头时,正看见周大彪的改装铲车碾过村口的告示牌,车斗上飘着“铁臂联盟免费修路”的红布。
几个青年跳下车,抄起铁锹就往坡上冲,其中一个正是前几天开铲车的金链子青年。
“停下!”陈默的呼喊被铲车的喇叭声盖过。
周大彪从驾驶室探出头,灰外套的领口翻起,遮住了嘴角的冷笑:“陈师傅讲规矩,我们讲情义!村民等不起——”他的铲子重重砸向坡体,“咔嚓”一声,松动的土块像碎雪般往下滚。
陈默的瞳孔骤缩。
他抓起对讲机:“所有学员,封锁坡下!带孩子们去老槐树下!”转身时,他撞翻了工具箱,卷尺“唰”地弹开,在地上拉出一道银亮的线。
苏晴烟的相机始终没停。
她看见陈默的指节因为攥紧对讲机而泛白,看见小武冲过去拽金链子青年的胳膊,看见阿花的轮椅被父亲推得歪向路边——而坡体的裂缝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蔓延,从铲车作业点向四周辐射。
“跑!”陈默的嘶吼混着塌方的轰鸣。
泥土、碎石裹着腐叶倾泻而下。
铲车的前轮被埋进半米深的土堆,周大彪连滚带爬从驾驶室里钻出来,后背上沾着湿泥,脸上的表情比塌方的土更难看。
“是你害的!”他扑向陈默,被老李头用拐杖拦住。“我监工三十年,”老人的拐杖尖戳着地上的裂缝,“这坡早就在晃了,你当是陈师傅拿针挑的?”
苏晴烟举起相机,屏幕里回放着刚才的画面:铲车作业前,坡体上的水痕已经渗成蛛网。
人群里传来低语,金链子青年摸着铲车变形的前脸,突然蹲下来用手扒拉泥土——他摸到了一块拇指大的页岩,断面光滑得像被雨水泡了十年。
周大彪的脸涨成猪肝色。
他狠狠瞪了陈默一眼,踢了脚地上的碎石:“算你狠!”转身时,他的灰外套扫过阿花的轮椅,带翻了她怀里的笔记本。
陈默弯腰捡起本子。
泛黄的纸页上,歪歪扭扭的铅笔字写着:“我想自己滚轮椅,去看山外的桥。”他抬头时,阿花正咬着嘴唇摇头,父亲在旁边搓手:“姑娘就爱瞎画,当不得真……”
“当得真。”陈默把本子轻轻放回阿花膝头,指尖点了点画里的桥,“等咱们的护坡修好,你坐轮椅上来,能看见比这更漂亮的桥。”
阿花的眼睛亮了。
她伸出手,指尖轻轻碰了碰陈默工装裤上的泥点——那是刚才抢险时蹭上的。
夜修时的月光像层薄霜,铺在未完工的护坡骨架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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