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脚下的晨雾尚未散尽,陈默的手机在工装口袋里震了两下。
苏晴烟凑过来时,屏幕上正跳着张校长的未接来电,最后一条语音的时间显示是凌晨三点十七分:“陈师傅,墙又塌了……”
“去看看。”陈默扯下搭在挖机座椅上的安全帽,指腹蹭过帽檐磨损的毛边——那是上个月修水库时被钢筋划的。
苏晴烟没说话,默默把帐篷里叠得方整的《施工日志》收进防水袋,袋子角落还贴着小武用便利贴写的“今日重点:稳”。
三十公里山路开了两个钟头。
当挖机转过最后一道山梁时,陈默的瞳孔微微收缩——褪色的红砖块像被揉皱的纸片散在泥地里,两个扎羊角辫的小姑娘正蹲在碎砖堆旁,用树枝在地上画歪歪扭扭的“墙”。
“校长。”陈默跳下车,鞋跟碾过一片带粉笔画痕的砖角,“伤着人没?”
张校长的白衬衫后背全湿了,领口还沾着草屑:“俩娃躲得快,额角蹭破点皮。可这是第三次塌了……”他指向墙根,潮湿的泥土里露出半截腐烂的木柱,“原先用的是老法子打地桩,雨水一泡就软。”
陈默蹲下身,指尖插进泥里。
凉丝丝的触感从指腹漫上来,像当年建筑坍塌前,混凝土粉末落在手背上的温度。
他摸出随身带的钢卷尺,沿着墙基走了七步:“得换桩基 编织袋石笼。”声音闷在安全帽里,“桩基深两米,石笼填碎石,雨水能渗,地基沉得慢。”
“陈哥!”小武背着工具箱跑过来,工装裤膝盖处沾着新蹭的泥点,“我查了县志,这地底下有暗流,桩基得再加半米!”他翻开笔记本,纸页边缘卷着昨晚反复翻看留下的毛边。
陈默抬头看他,晨光里小武的喉结上下动了动。
这小子昨天半夜在帐篷外转了三圈,笔记本翻页声比夜虫还轻,他都听见了。“这次你说了算。”陈默摘下安全帽,露出后颈那道泛白的旧疤,“我只当顾问。”
小武的耳尖瞬间红了。
他捏着笔记本的手紧了紧,指节泛白:“行!我……我肯定……”
“先看现场。”陈默拍了拍他肩膀,转身时瞥见苏晴烟举着相机,镜头正对着小武发颤的手腕。
施工首日的日头毒得很。
小武站在脚手架上,额头的汗顺着下巴砸在水准仪上。“1号桩位,坐标3-4!”他扯着嗓子喊,声音被挖机的轰鸣削去半头。
“等等!”老李头的拐杖重重敲在泥地上,“复核没做!”他扶了扶老花镜,镜片后的目光像淬了钢,“差三厘米,三年后就得倒!”
小武的脸涨得通红:“都测过两遍了!李叔您看——”他指着桩位旁的标记线,泥地上的白灰被踩得模糊。
“两遍顶个屁!”老李头抄起检测锤敲向刚埋下的钢筋,“当年修大桥,我让工人把水泥墩子砸了重铸七次!”锤声震得他胸前的银怀表直晃,“现在的小年轻,就图个快!”
陈默蹲在工具箱旁,左手翻着《施工安全手册》。
他能听见小武急促的呼吸声,像台卡壳的旧风箱。
苏晴烟的相机在他身侧轻响,他知道她正把这一幕录进培训群组——上周那个因急功近利塌坡的青年,此刻该在群里看直播吧?
“继续。”陈默合上手册,声音混着挖机的嗡鸣,“按小武的方案。”
傍晚收工时,天空突然压下铅灰色的云。
小武蹲在新埋的三根立柱前,用红漆笔做最后标记。
豆大的雨点砸下来时,他刚写完“稳”字最后一笔。
暴雨下了整夜。
陈默裹着雨衣站在工棚门口,雨水顺着帽檐成串往下掉。
远处传来“咔”的轻响,他瞳孔一缩——是立柱倾斜的声音。
等他跑到现场时,小武正跪在泥地里,手电的光在立柱根部晃得发颤。
雨水顺着他的发梢滴进领口,工装裤全贴在腿上,活像块泡透的抹布。
“偏了五毫米。”小武的声音被雨声撕得粉碎,“是我……我没复核……”他突然用手背狠狠擦了把脸,泥水混着泪糊了半张脸,“我就是太想证明自己了!”
陈默没说话。
他蹲下来,用左手扶住倾斜的立柱。
雨水顺着他缠着纱布的右手往下淌,旧疤在潮湿里痒得厉害。“去把学员都叫过来。”他说,声音比雨声还轻,“今晚,我们重新校正。”
工棚的灯亮了整夜。
陈默用三根竹片在泥地上搭出三角架,手电光穿过竹片的缝隙,在立柱上投出笔直的影子:“没仪器就用土法子。记住,快不是本事,牢才是。”
小武抄起铁锹的手在抖。
他看了眼陈默缠着纱布的右手——那是上次救困在泥石流里的老人时被钢筋划的。“我带组返工。”他说,声音哑得像砂纸,“今晚必须弄完。”
次日下午,墙体骨架即将合拢时,工地突然响起刺耳的轰鸣。
一台锈迹斑斑的挖掘机歪歪扭扭冲进来,驾驶座上的年轻人敞着怀,脖子上挂串金链子直晃:“老子也能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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