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阳终于完全跃出了地平线,金色的光芒驱散了江面上的最后一丝薄雾,也清晰地、残酷地揭示了昨夜“激战”后的“辉煌成果”。
采石矶外的江面,仿佛经历了一场浩劫与屠杀。数十艘船只的残骸仍在冒着缕缕青烟,如同巨大的坟墓上的香烛。破碎的帆布和焦黑的旗帜挂在歪斜的桅杆上,随着波浪起伏,诉说着夜的疯狂。而最触目惊心、最让江东将士感到兴奋与震撼的,是那遍布江面、难以计数、几乎堵塞了一段航道的“尸体”。
这些“魏军士卒”,皆穿着玄甲军标准的土黄色或玄色号服,为了增加真实感,一些号服上还被刻意撕破、沾染了“血迹”(主要是动物血与颜料混合)。它们几乎清一色地面部朝下,背部朝上,四肢以一种极其相似、略显僵硬的姿态松散地漂浮在江水中,随着清晨的波浪缓缓荡漾,密密麻麻,望之令人头皮发麻。浓重的血腥味(主要来自事先准备的动物血包)混杂着焦糊味、硝烟味和江水特有的腥气,弥漫在清晨的空气里,令人闻之欲呕。
如此“辉煌”甚至可以说是骇人听闻的战果,让所有目睹的江东将士在短暂的惊愕之后,陷入了彻底的狂喜与沸腾之中。
大捷!前所未有的大捷啊!阵斩魏虏,恐不下数千……不,怕是上万了!”
慕容将军真乃神人也!甫一归顺,便立下如此不世奇功!”
魏虏主力遭此重创,看那冉闵还敢嚣张!江东无忧矣!建康无忧矣!”
欢呼声、赞叹声、对慕容恪的溢美之词在江东水寨和参战的战舰上此起彼伏,如同滚开的粥锅。许多中下层将领纷纷涌向桓温的座舰,争相道贺,脸上洋溢着劫后余生般的兴奋与对未来的憧憬。幕僚更是激动得胡须颤抖,语无伦次地向桓温拱手:“大将军运筹帷幄,洞察先机,接纳义士!慕容将军勇冠三军,阵前起义,建此奇功!此战,阵斩魏军恐不下万余!缴获、焚毁战舰数十!实乃国朝南渡以来,前所未有之江上大捷!建康之围可解矣!江东无忧矣!大将军当为首功!”
桓温在亲兵的护卫下,难掩激动之色,乘着小艇,近距离视察这片狼藉而“丰硕”的“战场”。看着眼前这铺满江面、几乎望不到边的“敌军尸体”,他心中积压数月的阴霾、焦虑、屈辱仿佛被这“辉煌”的胜利一扫而空,一股志得意满、仿佛已手握乾坤的豪情油然而生。他甚至能想象到,这份捷报以八百里加急的速度传回建康,会引起怎样的举城欢腾,他的声望、权威,将达到何等前所未有的顶峰!谢安?王导?那些清谈名士?在如此实实在在的军功面前,都将黯然失色!
速派快船,打捞部分首级、缴获的魏军旗帜与重要将领的印信(事先准备好的道具),连同捷报,以八百里加急,最快速度,送往建康!向陛下,向朝廷,向满城士民,报捷!”桓温意气风发地下令,声音因激动而略显高亢,“全军将士,皆有封赏!慕容将军所部,功劳最着,赏赐加倍!所有‘阵亡’将士,抚恤从优!”他已经开始行使胜利者的权力,分配着战利品与荣誉。
就在这一片欢腾、几乎所有人都沉浸在胜利的喜悦之中时,一个沉稳而带着明显疑虑的声音,在不远处响起,如同在热烈的炭火中泼下了一瓢冷水:
大将军……且慢。诸位,且慢欢庆。”
众人循声望去,只见是老将殷浩。他并未像其他人那样喜形于色,反而是眉头紧锁,脸上毫无喜色,目光锐利如鹰,反复扫视着江面上的那些“浮尸”,手中甚至还拿着一根长长的竹篙,试图去拨动靠近船舷的一具“尸体”,想要看得更仔细些。
殷老将军有何高见?莫非觉得此等大捷,尚有不足?”桓温心情极好,并未在意殷浩那凝重的神色,只当他是年纪大了,过于谨慎。
殷浩指着江面,语气严肃,甚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警示:“大将军,诸位同袍,请看这些浮尸。尔等不觉得有些蹊跷吗?此事,恐怕并非表面看来那么简单。”
蹊跷?有何蹊跷?”旁边一名正沉浸在兴奋中的年轻将领不解地问道,觉得殷浩有些扫兴。
其一,”殷浩沉声道,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数量虽众,看似惨烈,但诸位可曾看清一具确切的、面目清晰的我军士卒尸体?昨夜激战,慕容将军部亦是与敌近战接舷,搏杀惨烈,按常理,亦应有所伤亡才是。为何这江面上,几乎清一色是魏军号服,极难寻觅到我方将士的遗体?这,合乎常理吗?”
众人闻言一愣,下意识地再次仔细向江面望去。果然,目光所及,漂浮着的几乎都是土黄或玄色的魏军服饰,极少见到江东军熟悉的青色或红色号衣的遗体。这个细节,在狂喜之下,竟被大多数人忽略了。
慕容恪早已备好说辞,此刻在另一艘船上,立刻扬声解释道,语气带着一丝被质疑的委屈与坦然:“殷老将军有所不知,昨夜混战,多在敌船之上,短兵相接,惨烈异常。我军阵亡将士,多数随敌船一同沉入江底,或被后续火势波及,难以打捞。且末将亦下令,优先抢回、安置我军同袍遗体,不忍其随波逐流,曝尸江上。故江面所见,多为未来得及沉没或未被收敛的魏虏尸体。老将军若是不信,可问我麾下士卒,亦可清点我部各船,皆有伤员与阵亡者名录!”他的解释合情合理,甚至带着对同袍的体恤,让许多觉得殷浩多心的将领纷纷点头称是,出言相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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