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采石矶大捷!慕容恪阵前起义,重创魏虏,阵斩万余,焚毁艨艟斗舰数十!” 这石破天惊的消息,如同一声酝酿已久的春雷,在压抑、恐慌已久的江东大地上轰然炸响,迅速以燎原之势传遍了每一个角落,其引发的连锁反应,远比一场真正的胜利更为剧烈和扭曲。
建康城,这座原本被战争阴云笼罩、几乎令人窒息的帝都,瞬间被注入了一剂强烈到近乎癫狂的兴奋剂。数月来积压的恐慌和绝望,如同被盛夏烈日驱散的晨雾,顷刻间消失得无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劫后余生般的狂喜、如释重负的喧嚣,以及一种近乎病态的、及时行乐的放纵。
皇宫内,年幼的晋帝司马聃在谢安等大臣的陪同下,接受了百官的朝贺。虽然皇帝尚且不能完全理解这场“胜利”背后错综复杂的意味,但看到满朝文武脸上那久违的、发自内心的笑容,感受到那热烈到几乎要掀翻殿顶的气氛,他也受到了感染,小脸上露出了懵懂而轻松的色泽。谢安虽然依旧保持着世家名士那从容不迫的气度,举止沉稳,但眉宇间那深锁数月、如同刻印般的凝重也确实消散了不少,甚至难得地露出了一丝浅淡的笑意。他亲自拟旨,以华美而饱含激情的辞藻褒奖前线将士,尤其是“弃暗投明、深明大义、立下擎天保驾之首功”的慕容恪,爵封县公,赏赐金银绢帛无数,极尽荣耀。
然而,真正的、失控的狂欢,发生在宫墙之外的士族门阀与市井之间。
连日来,笼罩在王、谢、庾、桓等大族府邸上方的亡国阴霾仿佛一夜之间被这“捷报”的狂风吹散。各家府邸争先恐后地张灯结彩,大红灯笼高高挂起,仿佛要将之前节省下来的光明一次性耗尽。大摆筵席,歌舞通宵达旦,丝竹管弦之声彻夜不息,几乎淹没了秦淮河的流水声。原本被秘密珍藏起来、准备随时逃难用的美酒佳肴,被毫无节制地拿出来尽情享用;原本忧心忡忡、窃窃私语谈论时局的话题,也彻底变成了对桓温大将军“英明神武、洞察先机”的赞颂,对慕容恪“勇冠三军、忠义无双”的吹捧,以及对未来继续诗酒风流、清谈玄理、安稳享乐生活的无限憧憬。那“玉碎”的悲壮,似乎早已被抛到了九霄云外。
我就说嘛!长江天堑,固若金汤,岂是北虏那些旱鸭子所能逾越的?侥幸胜了几场陆战,便敢窥视我江东?”
桓大将军用兵如神,稳坐钓台,慕容公更是深明大义,弃暗投明,此乃天佑我大晋,气数未尽之明证!”
经此一败,那冉闵小儿怕是要元气大伤,数年之内,定然不敢再南顾矣!我江东,总算是保住了!”
来来来,满饮此杯!为陛下贺!为桓公贺!为慕容公贺!为我江东百年基业贺!”
酒杯碰撞声、丝竹靡靡之音、放浪形骸的欢笑声,交织在一起,回荡在建康城的深宅大院和繁华街市的上空。士族名士们仿佛要将过去数月积压的恐惧、郁闷和委屈,在这场突如其来的盛宴中彻底宣泄出来,醉生梦死,今朝有酒今朝醉。他们似乎已经清晰地看到,迫在眉睫的危机已然解除,他们又可以继续过着那吟风弄月、挥麈清谈、醉卧美人膝的安逸生活,至于江北的威胁、内部的隐患、百姓的生计,都暂时被这胜利的美酒冲淡了。
甚至连市井小民,也受到了这股近乎狂热的气氛的感染。虽然他们未必能理解复杂的军国大事,但“打了大胜仗”、“北边坏人被打跑了”、“咱们安全了”的消息,总是让人安心和兴奋的。街面上的行人陡然增多,摩肩接踵,脸上都带着笑容;商铺的生意也似乎一夜之间好转了许多,掌柜的吆喝声都响亮了几分;茶楼酒肆里,说书先生也开始唾沫横飞地讲述着“慕容公单骑破敌舰”的虚构传奇。一种虚假的、脆弱的太平盛世景象,在建康城内迅速弥漫开来,仿佛之前的战争恐慌只是一场噩梦。
而在西线采石矶,胜利带来的直接影响更为具体和致命。
桓温下令,犒赏三军,酒肉不限量供应,让将士们尽情享受这来之不易的“胜利”。军营之中,连日来都是觥筹交错、猜拳行令、醉卧当场的景象。许多士兵喝得酩酊大醉,军官们也彻底放松了警惕,认为魏军主力已遭毁灭性打击,短期内绝无再战之力,甚至开始谈论着何时能凯旋建康,接受封赏。
原本严密的巡逻和岗哨,也无形中松懈、乃至废弛了许多。斥候的侦察范围大大缩小,对江面和对岸的监视也不如以往那般警惕和频繁。毕竟,在大多数人看来,敌人刚刚遭受了如此沉重的打击,怎么可能立刻卷土重来?那岂不是自寻死路?防御的重心,似乎从警惕外敌,转向了内部的庆功与放松。
慕容恪的“辽东水师”,更是被奉为上宾,享受着超然的待遇。桓温不仅给予了极其丰厚的赏赐,更是出于信任和酬功,将采石矶水寨一部分关键防区的协防、甚至是部分江面巡逻的任务,交给了慕容恪。这是一种莫大的信任,也让慕容恪更容易、更名正言顺地掌握了江东军核心布防的细节、兵力虚实、轮换规律以及指挥系统的运作方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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