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月的京口,依旧春寒料峭,凛冽的江风尚未褪尽冬日的威严,但江边的垂柳已悄然抽出些许鹅黄的嫩芽,顽强地带来一丝微弱的、却无法忽视的春意。北固山大营,在经过一个多月的紧张整顿、营建与近乎残酷的初步训练后,逐渐步入正轨,显露出一种新兴力量的秩序与朝气。然而,这份专注于内部建设的平静,被来自江南的一叶轻舟悄然打破。
来者是江东朝廷的使臣,代表着建康城那个偏安一隅、日益衰微的小朝廷,以及其背后盘根错节、心思各异的士族门阀。使者姓王,名逸,字文度,出自赫赫有名的琅琊王氏,是当朝宰相王导的族侄。他年约三旬,面容清雅,肤色白皙,宽袍博带,大袖飘飘,举止间带着江南士族特有的从容、风雅与一种刻在骨子里的文化优越感,即便身处戒备森严的敌营,依旧竭力保持着世家子弟的气度与风范。
他被引至北固山帅府的正堂。冉闵端坐于主位,并未穿戴正式的帝王冕服,依旧是一身玄色戎装,只是未着甲胄,显得干练而威严。王猛则坐在下首,神色平静无波,仿佛早已预料到这场迟早会来的交涉。慕容翰、周抚(已因忠诚与能力获提拔)等一众武将分列两旁,目光锐利如鹰,带着沙场特有的煞气,审视着这位江南来客。
王逸从容不迫地行礼,姿态优雅,声音清朗悦耳,带着吴侬软语特有的韵调,努力维持着不卑不亢:“外臣王逸,奉大晋皇帝陛下之命,特来拜见大魏皇帝陛下。”他刻意清晰地强调了“大晋”与“大魏”,以及“皇帝陛下”的称谓,意在从一开始就表明双方至少在名义上对等的地位,维系那摇摇欲坠的正统颜面。
“贵使远来辛苦。”冉闵声音平淡,听不出喜怒,如同深潭,“江风凛冽,舟车劳顿。不知所为何事?”他直接切入主题,无意寒暄。
王逸微微一笑,开始了他精心准备、引经据典的游说。他先是回顾了晋室南渡以来,“保据江东,存续华夏衣冠”的“不朽功绩”与“文化正统”,继而引经据典,阐述“天命有常,惟有德者居之”的儒家古训,并委婉地指出,北方胡汉杂处,战乱频仍,“礼乐崩坏”,而江东则“文物鼎盛,弦歌不辍,人心思安”,暗示“天命”与“道统”依旧在晋,试图在道义上占据高地。
“魏主陛下神武天纵,扫荡北疆,威震华夷,实乃不世出之英雄,即便在我江东,亦久闻陛下威名。”王逸话锋一转,开始捧高冉闵,这是纵横家惯用的伎俩,“然则,长江天堑,浩瀚千里,非匹夫之勇可渡,非人力所能抗衡。江东百万带甲之士,水师精锐,亦非易与。昔年曹公孟德,横槊赋诗,气吞万里,八十万大军亦铩羽而归,徒留千古遗恨。前车之鉴,血迹未干,不可不察啊。”他巧妙地将赤壁之败的阴影,笼罩在当下的谈判桌上。
他顿了顿,仔细观察了一下冉闵的脸色,见其依旧面无表情,深不可测,便继续抛出诱饵,语气更加恳切:“陛下若愿体恤南北生灵,罢兵休战,使亿万黎庶免遭涂炭之苦,我主仁德,愿上表朝廷,请封陛下为……大魏王,世镇河北,永为藩辅,地位尊崇,仅次于我大晋皇帝。自此两国通好,各守疆界,互不侵犯,使百姓安居,岂不美哉?胜于刀兵相见,伏尸百万。”他甚至隐约暗示,若能更进一步,在形式上承认晋室的正统地位,江东士族或可在财货、技术乃至政治声望上提供更多“支持”与“合作”。
这套说辞,充满了江南士族式的机巧、算计与一厢情愿,试图用虚名、地理险阻和历史教训来束缚、消解冉闵的雄心,维系江东偏安的局面。
堂下诸将,如慕容翰等性情刚猛者,闻言已面露怒色,拳头紧握,只是碍于礼仪和冉闵在场,未曾发作。周抚等降将则神色复杂,低头不语。
冉闵静静地听着,手指无意识地在坚硬的红木座椅扶手上轻轻敲击,发出规律的笃笃声。直到王逸洋洋洒洒说完,堂内陷入一片短暂的、令人窒息的寂静,他才缓缓抬起眼皮,目光如两道骤然出鞘的冷电,直射王逸,仿佛要穿透他优雅的表象,看清其内心的虚弱。
“王使者,”冉闵的声音依旧平稳,却带着一种千钧重压,不容置疑的份量,“你的话,说完了?”
王逸被他那纯粹、霸道、不含杂质的目光所慑,心中微凛,强自镇定道:“外臣肺腑之言,皆是为天下苍生计,还望陛下三思。”
冉闵忽然笑了,那笑容里没有半分暖意,只有无尽的嘲讽、桀骜与一种俯瞰历史的洞悉。他猛地站起身,高大的身躯带来一股强大的、实质般的压迫感,仿佛整个大堂都随之矮了一截。
“天命?衣冠?道统?”他嗤笑一声,声音不大,却如同惊雷,炸响在每个人耳边,“朕只信手中的刀,麾下效死的兵,还有这囊括四海之志!你说江东文物鼎盛,朕却只见门阀林立,盘剥百姓,苟安一隅,醉生梦死!你说长江天险难渡,朕却正要以此江为朕之练兵之场,踏浪而行!你说曹公铩羽,朕告诉你,朕不是曹操!这长江,也挡不住朕混一华夏之脚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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