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北那场声势浩大的“华夏祭典”,如同最后一记无形的重锤,带着雷霆万钧之力,彻底敲碎了江南防线最后一点勉强维持的、虚假的平静。那磅礴的歌声,那冲天的气势,那庄严的仪式感,不仅仅是对岸敌军**裸的武力炫耀,更是一种不容置疑的宣告——一个新的时代,一种新的秩序,即将随着他们踏浪渡江,强加于这片延续了数百年偏安局面的土地。
桓温站在江陵城头,即便不用那架珍贵的千里镜,也能清晰地感受到对岸那股几乎要凝成实质、扑面而来的压迫感。那不是简单的军队集结,而是一种混合了强大武力、明确理念和旺盛士气的“势”,如同积蓄了万钧之力的洪水,即将破闸而出。军报如同雪片般从各地飞来,堆满了他的案头,但内容却大同小异,字里行间透出的尽是坏消息:军心涣散速度加快,士气低迷至谷底,营中怨声载道,小股士兵溃逃事件已从偶发变成频发,甚至出现了整队士兵在低级军官带领下,趁着夜色掩护,驾着巡逻的快船,公然投向北岸的严重恶**件!而江陵城内,更是人心惶惶,物价早已飞涨到离谱的程度,关于北军即将渡江、城破在即的流言愈发猖獗,无法遏制,稍有家产的富户举家逃亡的现象已难以遏制,整个城市弥漫着一种末日降临前的疯狂与绝望。
他知道,已经到了必须做出最终决断的时刻,不能再有丝毫的犹豫和侥幸。继续分兵把守漫长的江岸,在士气如此低落、技术处于劣势的情况下,只会被士气如虹、战术灵活多变、手段层出不穷的玄甲军逐个击破,如同摧枯拉朽般,最终耗尽他本就不算充裕的兵力。届时,不仅外围据点不保,连江陵这座核心堡垒也会因为兵力分散而变得脆弱不堪。唯一的生机,在于壮士断腕,集中所有力量,握成一个拳头。
深夜,征西大将军府议事堂,所有的窗户都被厚厚的帷幕遮盖,防止灯火外泄,也隔绝了外界的一切声响。室内,仅有桓温最核心的几名幕僚和高级将领被紧急召集于此,人人脸上都笼罩着一层厚厚的阴霾,气氛凝重得如同结了冰,连空气似乎都停止了流动。
桓温没有像往常那样端坐在主位之上,而是站在那张巨大的、标注着敌我态势的《江防图》前,背对着众人。地图上,代表玄甲军的蓝色箭头已经从西陵、夷陵等多个方向,如同毒蛇般死死地指向江陵,江北的大片区域几乎已被蓝色覆盖,而江南,除了江陵等少数几个核心据点还勉强标注着晋军的旗帜,大部分区域已经是一片令人心悸的空白,或者被打上了代表失守、混乱、联系中断的刺眼朱红叉号和问号。
“局势,诸位都已清楚。”桓温缓缓转过身,目光如冰冷的刀锋,缓缓扫过在场每一个人的脸,那目光中带着审视,也带着一丝不容置疑的决绝,“无须讳言,我军新败,士气受挫,江北烽燧尽失,门户已然洞开。冉闵挟新胜之威,举‘华夏’之帜,水陆并进,兵锋直指江陵。其势……甚锐。”
他停顿了一下,给众人消化这残酷现实的时间,也让那股无形的压力在每个人心头沉淀。然后,他继续说道,声音不高,却字字如铁,砸在每个人的耳膜上:“若继续分兵把守各处江防,无异于抱薪救火,徒耗兵力,正中敌军下怀。为今之计,唯有……”
他猛地一挥手,手臂带着决然的气势,重重地指向地图上那个被无数蓝色箭头包围的、代表江陵的标记:“收缩防线,放弃所有外围据点,集中一切可集中之兵力,退守江陵!以此坚城为核心,与敌决一死战!”
此言一出,原本就压抑无比的堂内,瞬间一片哗然!尽管在座众人对严峻局势早有心理准备,但亲耳听到桓温做出放弃西陵、夷陵等所有外围屏障、全面退守孤城的决定,还是感到一阵强烈的心惊肉跳!这无异于将整个荆州的命运,乃至江东的门户,完全寄托在一座城市的存亡之上!
“大将军!不可!万万不可啊!”一名资历颇老、头发花白的水师将领率先急声反对,他脸色涨红,语气激动,“放弃所有外围,则江陵顿成孤城,水路粮道如何保障?陆路补给线亦被切断!敌军可肆意合围,四面攻打,我军坐困愁城,外无援兵,内……内恐生变,岂非自陷死地?这与束手待毙何异?”
“是啊,大将军!还请三思!”另一名文官模样的幕僚也鼓起勇气出言反对,语气虽然委婉,但意思却再明白不过,“江陵虽坚,然久守必失!古来围城之战,鲜有善终。是否……是否应即刻向建康求援,或…或考虑向后方…转移……”他终究没敢直接说出“撤退”或“放弃”二字,但那闪烁的眼神已然说明了一切。
“求援?”桓温猛地打断他,发出一声冰冷的嗤笑,笑声中充满了无尽的嘲讽与悲凉,“建康那些诸公,那些高坐庙堂、清谈玄理的名士们,此刻只怕正在争论是该下诏问责于我桓温指挥失当,还是该暗中遣使,与冉闵媾和,以保全他们的富贵荣华!援军?痴心妄想!指望不上!”他目光锐利如鹰,死死盯住那名提议转移的幕僚,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股狠厉,“转移?放弃江陵?说得轻巧!江陵一失,则荆州门户洞开,敌军水师可顺流直下,直逼建康!届时,长江天险尽归敌手,我等皆为千古罪人!还有何颜面去见江东父老?有何颜面去见九泉之下的先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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