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北,玄甲军大营,中军大帐。
冉闵将一份刚刚由精锐细作冒死送回的最新情报,随手丢在铺着地图的案上,发出一声毫不掩饰的、充满轻蔑的嗤笑:“铁索连舟?哈哈!桓元子(桓温字)莫非是读史书读得走火入魔了?竟想重演曹操赤壁旧事?千载光阴流逝,还是这等故智,毫无长进!真是愚不可及!”
帐内侍立的诸将闻言,先是一愣,随即也多面露讥讽与不屑之色。这等看似威风、实则自缚手脚的蠢行,在他们这些百战宿将眼中,无异于自取灭亡。慕容翰更是抚掌大笑,声震屋瓦:“陛下所言极是!桓温此举,简直是自掘坟墓,作茧自缚!末将不才,愿亲率一支敢死锐士,乘轻快走舸,多携火油硝石,趁夜黑风高之时,突袭其水寨,定叫他这铁索连舟,变成江面上一条香飘十里的烧烤巨串!让他重温赤壁旧梦!”
众将闻言,不由得哄堂大笑,帐内充满了轻松与跃跃欲试的气氛。火攻,无疑是应对此情此景最直接、最理所当然、也是最具历史讽刺意味的想法。仿佛历史的轮回,将再次在长江之上重演。
然而,坐在冉闵下首,一直凝神注视着案上江防地图、手指无意识地在几个关键点位上轻轻敲击的王猛,却缓缓抬起了手,示意众人安静。他眉头微蹙,眼神中闪烁着并非轻敌,而是冷静到极致的分析光芒。
“慕容将军勇猛可嘉,欲效周郎之火攻,亦是古之正理。”王猛先是以肯定的语气安抚了慕容翰的请战热情,随即话锋一转,如同冰冷的泉水,浇熄了众人心头的躁动,“然则,诸位需知,桓温非是庸才蠢材,更非不读史书之辈。他既然敢行此险着,岂能不防火攻?我军细作多方打探,回报确认,其楼船外层皆以湿泥混合茅草覆盖,船头船尾储备大量沙土、清水,船舷挂满湿透的毡毯。更关键者,其船阵并非完全密不透风,船与船之间特意预留了可供小型船只穿行的水道,并有快艇日夜巡逻警戒。若我军贸然以火攻之,急切间难以引燃,即便偶有得手,恐也难以蔓延成势,反而会打草惊蛇,折损我军锐气,让桓温更加警惕。”
冉闵看向王猛,他知道这位心思缜密的谋主,必有更深远、更毒辣的考量。强攻硬打,即便胜利,也必是杀敌一千自损八百的惨胜,非智者所取。“景略(王猛字)既然认为火攻难成,必有更高之见,以解此局?”
王猛起身,走到帐中悬挂的巨幅江防图前,手指精准地点向那代表铁索连舟的、用粗重朱笔勾勒出的标记:“陛下,诸位将军,请看。桓温铁索连舟,其利在于稳,可集中优势兵力,发挥楼船高大、武器射程远之优势,逼我军与其正面决战。然其弊亦根植于此!其一,失却机动,如同固定靶标,我军可从容布置,选择攻击时机与方式;其二,船体相连,重心过高,牵一发而动全身,一旦局部混乱,极易引发全局崩溃;其三,也是最关键者,在于其心理!”
他顿了顿,睿智的目光环视帐内众将,清晰地剖析着桓温的内心:“桓温摆出此看似威猛无匹的阵势,意在示强,企图以泰山压顶之姿态,逼我军在对其有利的预设战场,进行其擅长的正面决战。其内心,实则惧我玄甲军之野战能力、奇袭战术与犀利火器,故行此龟缩防守、抱团取暖之策。我军若急于求成,愤而强攻,正是正中其下怀,即便凭借勇力最终获胜,亦必是伤亡惨重、元气大伤之惨胜,于后续平定江东之大业,极为不利。”
“那依尚书之见,该当如何?总不能任由这铁索横在江上,阻我大军去路吧?”一位心急的将领忍不住问道。
“示弱,诱敌,破其心防!待其自乱,而后一击毙命!”王猛目光锐利,缓缓吐出这十二个字,如同下达判决。
他随即详细阐述了自己精心构思的连环计策:“首先,我军主力,做出因桃花汛水势过于湍急、加之北卒初至南方、可能存在的‘水土不服’之象,被迫后撤三十里的假象。撤退过程,需外松内紧,井然有序,但可适当丢弃部分破旧营帐、废弃的辎重车辆、生锈的锅灶,制造出一种被迫后撤、略显慌乱的迹象,以骄桓温之心。”
“其次,”王猛的手指移向江心几处沙洲,“选派精干机敏之士卒,多带旌旗、锣鼓、号角,秘密潜伏于这几处江心沙洲的芦苇丛、乱石之后。白日广布旌旗,虚设营帐,以为疑兵,使其摸不清我军真实意图;夜间则多举火把,并间或擂鼓呐喊,做出我军试图利用沙洲为跳板进攻,但又因兵力不足或犹豫不决而逡巡不前的姿态,进一步迷惑桓温,乱其判断。”
“最后,也是最重要、最致命的一步,”王猛压低了声音,帐内诸将不由得屏住呼吸,凝神细听,“需让桓温及其谋士们‘确信’,我军因北人不习江南瘴疠湿热之气,加之连日劳顿,已然爆发大规模瘟疫,战力严重受损,军心涣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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