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陵,作为江陵防线的上游门户与重要屏障,此刻的气氛比江陵城更加凝重,几近凝固。自那日江心凭空冒出那块刻字的礁石之后,整个西陵驻军就如同被投入巨石的平静池塘,涟漪不断,疑窦丛生,军心士气遭受了肉眼可见的打击。
郡守府内,气氛压抑。西陵太守张劼正与负责城防的驻防校尉孙无终对坐,两人面前的案几上,摊开着几份小心翼翼抄录下来的礁石刻文副本,以及几份由不同渠道送回、结论却大都指向不利方向的情报分析。两人眉头紧锁,相对无言,只有灯花偶尔爆开的轻微噼啪声,打破这令人窒息的沉默。
“石虎旧部,今归华夏……”张劼伸出略显苍白的手指,轻轻敲打着刻文副本上这八个触目惊心的大字,语气中充满了难以置信与深深的忧虑,“孙校尉,你前日亲自乘舟前去查验,那礁石……果真非人力所能伪造、搬运?”
孙无终是个黑壮的中年汉子,惯常风吹日晒的脸上此刻也布满了凝重与困惑:“回府君,末将亲自乘轻舟近前查看,最近时相距不过数丈。那礁石质地坚硬,色泽青黑,确是江底常见的青礅石无疑,其体积庞大,绝非短期之内能够秘密搬运、安置。而且……”他顿了顿,组织着语言,试图描述那种诡异,“其出水部分异常光滑,布满常年被水流冲刷形成的天然孔洞与纹路,并无任何新近开凿打磨的痕迹。那八个字的刻痕,深逾寸许,笔划古朴雄浑,深入石髓,绝非短期之功,看上去……看上去倒像是经历了数十年乃至上百年的风雨侵蚀。”
他抬眼看向张劼,声音不自觉地压低了几分,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敬畏与恐惧:“更奇的是,其出现的位置,恰好在一处往日航道图上明确标注并无礁石的深水区!仿佛是……仿佛是一夜之间,从江底自己‘长’出来一般!府君,营中那些世代在江上讨生活的老水手、老舵工们都说,这般情景,若非天降神迹,便是……便是有了不得的能人异士,施展了近乎于移山填海、改天换地的大手段、大神通啊!”
张劼闻言,不由得倒吸了一口凉气,一股寒意从脊椎骨直冲头顶。他本是读圣贤书出身,向来对怪力乱神之说敬而远之,但眼前这完全超乎常理、无法用现有认知解释的现象,让他坚不可摧的信念也产生了一丝动摇,不得不往最坏、最不可思议的方向去想。“能人……莫非,真是那王猛?世间竟真有如此人物?”
“极有可能。”孙无终沉重地点头,他更倾向于现实的可怕解释,“末将曾听闻,那王猛王景略,不仅精通谋略,算无遗策,更旁涉杂学,于营造、工械、乃至天文地理之事,无不深究,尤其善于利用自然之力,营造惊世骇俗之势。若他真能设法移动江心礁石,并神不知鬼不觉地刻字其上……其智谋,其手段,其能动员的力量,恐非常人所能揣度。此举,意在攻心啊!”
就在这时,郡丞脚步匆匆地走入,脸上带着紧张的神色,将一份密封的蜡丸密报双手呈上:“府君,校尉,这是潜伏在江北的细作,刚刚冒死辗转传回的消息,关于……关于那‘石虎旧部’的。”
张劼连忙接过,捏碎蜡丸,取出内里纸条,迅速浏览起来。随着目光下移,他的脸色越来越白,握着纸条的手指也微微颤抖起来。密报上的内容,清晰地证实了刻石所言非虚——原后赵覆灭后,其部分精锐水师,确实在几名颇有能力和声望的中层将领带领下,并未星散,而是辗转投靠了冉闵。而冉闵,这位以“杀胡令”震慑天下、本应极度仇视胡人的皇帝,非但没有对这些曾经的敌人进行歧视、屠杀或拆散,反而表现出惊人的政治手腕,将其单独编为一军,仍委任原先的将领统带,并补充了舰船、兵员,待遇与玄甲军主力一般无二!这支熟悉长江水文、拥有丰富水战经验的力量,如今就驻扎在北岸,与西陵隔江相对,日夜操练,其对长江的了解与适应性,恐怕已不逊于江东水师多少!
“难怪…难怪刻石要强调‘今归华夏’……”张劼放下密报,喃喃自语,声音干涩,“这礁石刻字,并非虚言恫吓,而是……而是**裸地宣示其已拥有在长江之上,与我水师一较高下之力!这是阳谋!堂堂正正,却让你无可奈何的阳谋!”
他感到一阵彻骨的寒意,不仅仅因为北方拥有了水军,更因为冉闵表现出的这种可怕的包容性与政治整合能力。一个能容纳并有效驱使昔日死敌的政权,其潜力与威胁,远超一个单纯依靠武力征服的军事集团。
“消息传开,城中…军中情况如何?”张劼涩声问道,几乎能预想到答案。
郡丞脸上露出无奈的苦笑,摊手道:“如何?已然是沸反盈天,人心惶惶!百姓惊恐不安,稍有家资的富户,已有暗中收拾细软,准备随时南逃者。军中更是议论纷纷,士气浮动,尤其是水师将士,原本赖以自豪、视为最后屏障的水上优势受到直接挑战,士气…士气颇受打击。末将亲耳听到有士卒私下议论:‘彼辈胡人…不,彼辈北人亦擅舟楫,这长江天险,我们还能倚仗多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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