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月,长江流域依旧闷热难当,仿佛一个巨大的蒸笼,空气凝固得如同粘稠的油脂,包裹着每一寸皮肤,令人呼吸都感到困难。烈日无休止地炙烤着裸露的土地和江面的波涛,江水蒸腾出更为浓重湿热的雾气,弥漫在江岸,进一步模糊了远方的轮廓,也为各种行动提供了天然的掩护。然而,当金乌西坠,夜幕低垂,空气中便开始悄然渗入一丝丝来自江心的、不易察觉的凉意。微风自宽阔的江心吹拂而来,掠过依旧滚烫的江面,带来片刻的、珍贵的清爽,稍稍驱散了白昼积攒的、令人窒息的酷暑。在江北,庞大的魏军大营依江而建,连绵数十里,表面看去,一切似乎都按部就班,秩序井然,与往日并无不同。营帐如棋格般整齐排列,入夜后点点篝火在黑暗中闪烁,如同撒在地上的星辰,炊烟袅袅,甚至偶尔还能听到巡营士兵哼唱的、带着北方腔调的小调。主力部队依旧驻扎在远离江岸的后方营地,士兵们顶着依旧毒辣的烈日,挥汗如雨,在水寨和专门模拟江南地形的训练场上,更加刻苦地反复演练着复杂的水战阵型与登陆步骤,号子声与兵刃交击声、战鼓轰鸣声不绝于耳,显示出高昂的士气。江面上,只有例行巡逻的船队在缓慢游弋,船桨规律地划破平静的水面,发出单调而清晰的哗啦声,在空旷寂静的夜空下显得格外突兀,仿佛是大江唯一的、不变的脉搏。然而,在这看似平静无波、按部就班的表象之下,一场精心设计、环环相扣、旨在麻痹与瓦解的行动,正如同深水下的暗流般悄然涌动,其精密与耐心,远超寻常的军事调动。这行动的目标,不仅仅是试探敌情,更旨在麻痹对手的神经,悄然瓦解其抵抗意志,是一场不动刀兵却更为致命的“心理战”与“技术侦查”的结合。每一个步骤都经过了最周密的计算与推演,意图在无形中渗透、动摇南岸守军的军心,为即将到来的雷霆一击铺平道路,扫清障碍。
八月十五,中秋佳节。对于盘踞江南的士族门阀、高门显贵而言,这无疑是一年中最重要的传统节日之一,象征着团圆、美满与丰收。这一夜,月色果然格外皎洁,圆满无缺,宛如巨大的银盘高悬于墨蓝色的天幕,清冷而明亮的辉光如水银泻地,温柔地覆盖了山川、城郭与奔腾的大江。凉爽的江风徐徐吹送,终于彻底驱散了白昼积攒的燥热暑气,带来久违的舒爽。在建康、江陵等繁华大城的深宅大院、世家府邸之中,此刻想必正是一派歌舞升平、醉生梦死的景象。丝竹管弦之音悠扬悦耳,从雕梁画栋的厅堂内飘出,回荡在夜空;庭院里华灯齐放,亮如白昼,与天上明月争辉;衣冠楚楚、宽袍博带的士大夫们临风把盏,对月吟诗,高谈阔论着玄妙的清谈与虚无缥缈的天下大势,仿佛北方的威胁远在另一个世界;婢女侍从们托着精致的食盒与美酒佳酿,在宾客间如穿花蝴蝶般轻盈穿梭,脚步匆匆。酒酣耳热之际,他们或许还在轻蔑地谈论着北方“蛮骑”的粗鄙不通文墨,嘲笑其不习水战、见到长江只能望洋兴叹的窘境,更对大司马桓温苦心经营多年、号称固若金汤的“江上铁城”防线深信不疑,认为其足以保障江南的太平盛世。自信的、带有几分麻醉性质的暖流在他们胸中流淌,仿佛眼前这浩瀚长江便是不可逾越的永恒天堑,足以将任何北方的威胁与战火隔绝在外。他们沉浸在这虚幻的安乐与节日的祥和之中,全然未曾察觉,也拒绝去相信,那来自江北的、冰冷而坚定的汹涌暗流,已然挟带着死亡的寒意与统一的意志,悄然逼近,如同月夜下无声靠近的狼群。
然而,就在这个本应阖家团圆、共赏明月的祥和之夜,在江北靠近江陵城对岸的几处隐蔽河湾、高地反斜面以及地势起伏的制高点上,在浓重夜色的完美掩护下,数十架庞然大物正被玄甲军工兵部队以惊人的效率悄无声息地部署到位。这些正是经过精心伪装和反复测距调试的重型投石机——炮车。工兵们身着近乎融入黑暗的暗色甲胄或深色布衣,动作迅捷而精准,相互间配合默契,如同夜行的狸猫,仅凭低声的口令和手势,将沉重的炮车部件通过铺了软布的滑道推拉到预定位置,迅速而安静地组装架设,固定底盘。它们被巧妙地安置在茂密的树林深处或摇曳的芦苇丛中,车体上覆盖着厚厚的枝叶和深色布匹,使其轮廓彻底消弭于周遭环境,连栖息附近的夜鸟都未被惊动分毫。这些炮车此刻装载的,并非攻城拔寨时所用的、打磨光滑的沉重石弹,它们巨大的抛射篮里,整齐码放的是一捆捆特制的、外形奇特的“箭矢”。这些箭矢显得颇为怪异,锋利的金属箭头已被刻意去除,取而代之的是用厚实防水油纸紧紧包裹、形似箭镞的沉重包裹,包裹的流线型经过精心计算,以确保飞行稳定。每一个包裹都沉甸甸的,在清冷的月光下泛着哑光的色泽,显得神秘而危险,充满了未知的意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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