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月初六,古称天赐节,亦被认为是龙王爷晒鳞甲、天地间阳气最盛的日子,寓意着天赐祥瑞,无往不利。邺城之外,黄河之滨,气氛庄严肃杀到了顶点,连往日喧嚣的蝉鸣似乎都识趣地噤声。经过近半年近乎残酷的、脱胎换骨般的水陆强化训练,三万被精选出来的玄甲军先锋精锐,已然彻底蜕变。他们不再仅仅是那支曾经纵横北地、所向披靡、令胡骑闻风丧胆的铁骑劲旅,更是一支初步掌握了复杂江河作战要领、诸兵种间能够进行高效协同、具备了跨流域作战能力的复合型雄师。他们眼神中的迷茫与不适早已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沉稳的自信与对未知征途的渴望,如同磨利了爪牙的群狼,只待头狼一声令下。
清晨,当初升的旭日将万道金光毫不吝啬地洒在波光粼粼、浩荡东去的黄河水面时,也同时照亮了岸边那一片无边无际、肃穆沉寂的玄色海洋。将士们甲胄擦得锃亮,在朝阳下反射着幽冷的光泽,兵刃磨得雪亮锋锐,散发着嗜血的气息。他们按照水军与陆军的不同编制,肃然列队。水军将士们精神抖擞地屹立于各型战船的甲板之上,一手扶着兵器,一手紧握船舷,目光坚定地望着那座巍峨的帅台;陆军的骑兵与步兵方阵则如钢铁丛林般肃立在滩头阵地,人与久经沙场的战马皆屏息凝神,唯有马匹偶尔不耐地刨动蹄子,带起些许烟尘。天地之间,仿佛只剩下黄河奔流不息的低沉咆哮声,以及无数面玄色旌旗在河风中猎猎舞动的声响,那是一种暴风雨来临前令人心悸的寂静。
一座特意搭建的、高达三丈的誓师台,临水而立,正对着黄河主航道,如同一个巨大的箭头指向东南。台上旌旗招展,最大的那面黑色帅旗上,以金线绣就的“魏”字与“冉”字在朝阳下熠熠生辉,仿佛蕴含着无穷的力量、威严与天命所归。吉时已到,冉闵在王猛、慕容翰、江云舟等文武重臣的簇拥下,缓步登台。他今日未曾穿戴象征帝王身份的繁复龙袍与冕旒,而是换上了一身合体的玄色戎装,外罩精钢细甲,腰间佩着那柄伴随他征战多年、饮血无数、刀柄已被手掌磨得温润的陌刀。虽未言语,但那如山岳般挺拔沉稳的身姿,以及扫视台下三万将士时那锐利如电、仿佛能点燃灵魂、穿透人心的目光,已足以让在场的每一个人感到血脉贲张,豪情盈胸,恨不得立刻为眼前这位帝王效死沙场。
首先,王猛代表文官体系,上前一步,展开一卷檄文,以清越而沉稳的嗓音,献上了预祝大军凯旋的祝文,文辞古雅,历数了冉魏政权平定北方的功绩,揭露了江东割据、华夏分裂的现状,阐述了南征一统的大义名分,听得将士们心潮澎湃。接着,将作监监正亲自呈上了最新改进、威力更强的神臂弩、破甲锥等军械样本,展示了强大的后勤与技术支持;军需转运使则详细禀报了首批随军南下的粮草、箭矢、火油、药材等物资已悉数装载上船,后续补给线路与中转仓库也已安排妥当,确保大军无后顾之忧。随后,各路水陆将领依次大步上前,甲胄铿锵,单膝跪地,从冉闵手中接过各自的兵符将令,声音洪亮如钟,誓言铿锵如铁,在黄河的轰鸣声中回荡,充满了视死如归的决绝。
当所有繁琐而必要的仪式程序完毕,现场再次陷入一片肃穆。冉闵向前稳稳地迈出三步,走到了誓师台的最边缘,直面着他脚下那忠诚无畏的三万将士,以及那如同巨龙般滚滚东去、仿佛在为他们开辟道路、指引方向的黄河之水。他深吸了一口带着水汽、泥土与金属味道的空气,声音如同酝酿已久的沉雷,借助着开阔的地形与河风的传送,清晰地、一字一句地、重重地敲打在每一个将士的耳畔、心头:
“玄甲军的将士们!朕的兄弟们!”
仅仅一个“兄弟们”的称呼,就瞬间击碎了所有等级隔阂,让台下无数从尸山血河中、从最微末时便跟随他走到今天的老兵瞬间热泪盈眶,胸膛剧烈起伏,一股滚烫的热流从心底直冲头顶。他们记得是谁带领他们走出了绝境,是谁给了他们尊严与荣耀。
“这整整一百八十个日日夜夜!你们在这黄河之上,流了多少汗?吃了多少苦?闯过了多少鬼门关?!”冉闵的声音如同重锤,敲打着每个人的记忆,“有人吐光了苦胆,有人冻伤了筋骨,更有人,像乌尔罕一样,险些将性命丢在这冰冷的河水里!你们如此拼命,是为了什么?!难道是为了在这已经臣服在我们脚下的北地,继续作威作福吗?!”
他猛地一挥手,动作决绝,声音如同刀剑交击,斩钉截铁,不容置疑:
“不!我冉魏的玄色旌旗,已然插遍了北国的每一座城隘,每一处山川!北地的烽烟,已然被我们亲手扑灭!我们为何还要如此苛待自己,在这波涛之中搏命?!为何还要离开故土,南下远征?!”
他刻意停顿了一下,目光如同实质般,缓缓掠过台下无数张激动而坚毅、被风霜刻蚀的面孔,最终投向了南方那水汽氤氲、烟雨朦胧、仿佛无尽遥远的天际,声音陡然拔高,充满了无边的豪情、义无反顾的决绝与气吞山河的霸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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