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容翰在幽州以鲜活生动的现实场景对慕容评进行的“无言说服”,如同一股清泉,暂时遏制了“文宣使”在段部遗族中的煽动势头,部分动摇的部落开始重新观望。然而,慕容恪的布局,远不止于此,其联合高句丽的军事威胁,如同悬在北疆头顶的、闪烁着寒光的达摩克利斯之剑,而其在经济、技术领域的渗透与窥探,也愈发诡谲难测,方式更为隐蔽。
五月初,草木繁盛,位于辽东南部、与高句丽接壤的几处官方指定的边境互市场所,表面上依旧是人声鼎沸、交易繁忙的景象,皮货、药材、布匹、铁器在此流通。然而,乔装成贩运关东老参、貂皮的精干魏**情司细作,混迹于往来客商之中,凭借其敏锐的观察力与专业的分析,发现了诸多混杂在正常贸易中的不寻常细节,勾勒出一幅暗藏危机的图景。
一些举止不像普通商贩的高句丽“工匠”或“学徒”,在采购魏国的丝绸、瓷器等奢侈品之余,对几款长安工部最新推广、效率更高的新式织机、水排鼓风机表现出了超乎寻常、近乎痴迷的兴趣。他们不仅反复观看魏国商人演示操作,详细询问每一个部件的功能与材质,甚至不惜重金,试图直接购买样机运回,或拐弯抹角地探问其构造原理、锻造工艺。更令人不安的是,在一处看似偶然的、因货物堆放引发的冲突中,细作设法近距离检查了一名高句丽商人携带的货物,在其大量收购的、用于了解魏国农政的《齐民要术》手抄本中,赫然发现了精心夹在书页间的、绘制极其精细、标注详尽的幽州北部几个重要关隘、城池周边的地形测绘图纸!山川河流、道路宽度、城墙高度、甚至水源地都清晰在列,线条精准,绝非寻常商旅或地理爱好者所能为,明显带有军事侦察的目的。
消息传回长安,冉闵再次于深夜召集王猛等少数核心重臣紧急商议。巨大的北疆舆图在烛光下展开,上面标记着新的发现。
“慕容恪要的,恐怕不仅仅是土地和人口,甚至不满足于文化上的‘正名’。”冉闵指着军情司标注出的可疑地点,目光深沉如夜,“他如此处心积虑,不惜代价搜集我农工技艺,精确测绘我山川险要,其志非小。他是想从根本上,复制乃至超越我们的新政成果,窃取我们的治国之术、强兵之基!他要的不是一时一地的胜负,而是……民心所向,是立国之基!是要在根基上与我们竞争,甚至取代我们!”
王猛颔首,捻着胡须补充道,语气凝重:“高句丽王高钊,素来首鼠两端,畏威而不怀德,惯于在强邻间摇摆牟利。慕容恪许以重利,加之其‘共抗冉魏,恢复旧疆’的蛊惑,高句丽动心也在情理之中。然其国内亦非铁板一块,王室、贵族、将领之间各有盘算,亦有向往中原文化、希图边境安宁、不愿轻易与大国开战者。此其隙或可利用。”
面对如此复杂、涉及外交、军事、经济、技术的多维局面,冉闵做出了一个令朝堂之上许多秉持传统“华夷之防”观念的保守老臣瞠目结舌、痛心疾首,甚至以头抢地苦苦进谏的决定。他力排众议,展现出一位开拓之君的魄力与远见。
“传朕旨意!”冉闵的声音斩钉截铁,在金殿内回荡,“即日起,进一步开放幽、平二州与高句丽之边境五市,凡持双方官府合法文引之高句丽商人,皆可入市交易,受我《魏律》保护,务必公平买卖,严禁欺压!另,特许高句丽国,可派遣官派学子,入我长安太学,学习经史、律法、算数、工巧诸科!人数……暂定五十人!由鸿胪寺与国子监共同核定其身份!”
此谕旨一出,朝堂顿时哗然!如同在滚沸的油锅中泼入一瓢冷水!
“陛下!不可啊!万万不可!此乃资敌!养虎为患!遗祸子孙!”一位白发苍苍、以耿直敢谏着称的老御史涕泪交加,出列力谏,几乎要撞柱死谏,“高句丽狼子野心,慕容恪诡计多端,岂可让其窥我虚实,学我精髓?届时彼强我弱,彼知我深浅,悔之晚矣!”
“是啊陛下!太学乃国家育才之根本,文脉所系,岂容藩邦蛮夷肆意进出?若其学了技艺,反用来攻我,如之奈何?这与开门揖盗何异?!”另一位大臣也激动地附和。
面对一片激烈反对之声,冉闵面色不变,目光扫过群臣,最后落在一直沉默思索、但眼神中已有赞同之意的王猛身上:“景略,你以为如何?”
王猛缓缓出列,拱手道,声音清晰而沉稳:“陛下圣虑深远,非臣等所能及。慕容恪欲以文化、技艺为刃,行窥探渗透之实,我若因噎废食,闭门拒之,正显怯懦不自信,亦落其口实,谓我‘华夷之见’根深蒂固,所谓包容不过是欺世盗名之虚言。今陛下主动开放,准其入学,一者可示我天朝上国,胸襟开阔,文明自信,不惧人学;二者,可借此官方渠道,互通有无,彼来学我,我亦可观彼之长短。高句丽僻处海东,其医药、航海、造船、乃至某些耐寒作物之培育,未必没有其独到之处,或可资借鉴。三者,亦可借此分化其国内,使亲魏慕华者得其利、增其声,而好战跋扈者失其援、孤其立。此乃……化被动为主动,以彼之道,还施彼身之上策也。关键在于,我自身需不断精进,使其永远只能追赶,无法超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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