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放边境与太学的举措,如同在暗流涌动的湖面投入一颗石子,虽在政治上赢得了一定的主动与道义优势,也在技术交流上带来了意外之喜,但慕容恪与高句丽联手的军事威胁,并未因此消弭,反而随着端阳节的临近,如同不断收紧的绞索,愈发迫在眉睫。并且,以一种极其残酷、卑劣、直指文明传承根基的方式,骤然爆发!
端阳节前夜,辽东方向再次传来紧急军报,这一次,是真正的烽火连天!慕容恪联合高句丽精锐水师与步卒,趁着浓重的夜色和江上弥漫的雾气掩护,突然渡过水量充沛的辽河,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突袭了辽西郡几处最为富庶、也是推行新政最为得力、胡汉融合初见成效的屯田区!
然而,这次袭击的目标,并非寻常的军事设施、粮草囤积点或战略要地,也并非为了大规模屠杀平民以制造恐慌。他们的暴行,更加令人发指,更加触及了一个文明承续的命脉与未来!
这些装备精良、训练有素、行动迅速的联军士兵,在慕容恪心腹将领的指挥下,如同嗜血的狼群,冲入屯田区的村落和刚刚兴建的、洋溢着希望的镇甸。他们刻意避开与当地少量守军和闻讯组织起来的青壮男子的正面交锋,而是将目标精准地、恶毒地指向了那些在战火废墟中艰难建立起来的、象征着文明火种与未来的州县学堂!这些学堂,多是去罗网和今春依靠朝廷拨款与民间捐助刚刚落成,砖木尚且崭新的建筑,承载着无数胡汉孩童识字明理的梦想。
三十余座这样的希望之所,在联军士兵泼洒的火油与投出的火把中,燃起了冲天的烈焰!烈焰贪婪地吞噬着木质结构,发出噼啪的爆裂声,仿佛是人骨碎裂的声响。朗朗读书声被木材燃烧的轰鸣、房屋倒塌的巨响和士兵们得意而残忍的狞笑声所取代。书籍、桌椅、孩子们认真书写的作业、先生们珍藏的典籍……一切承载着知识与文明的东西,都在火焰中迅速化为飞舞的黑灰与绝望的余烬。
更令人无法忍受、怒火焚心的是,这些纵火者,在将学堂连同其中的一切焚烧殆尽后,竟然故意将大量未被完全烧毁的《论语》、《孝经》、《千字文》等蒙学典籍的残页,用冰冷的长矛尖挑起,如同展示战利品般,密密麻麻地插满在冒着滚滚浓烟、余烬未熄、尚有余温的废墟之上!那些写满了圣贤教诲、仁义道德的纸页,在焦土和灰烬中随风无力地飘摇、破碎,如同无数被扼杀的幼魂与破碎的希望,在无声地、凄厉地控诉着这反文明的暴行。
“诛心之策……此乃真正的诛心之策啊……”王猛在长安接到详细的、字字泣血的军报后,抚摸着随军报一同紧急送来的、几页被烟熏得焦黑卷曲、边缘还带着火星灼痕的《尚书》残卷,手指不受控制地微微颤抖,声音中充满了难以抑制的悲愤与沉痛,仿佛瞬间苍老了几岁,“慕容恪……他这是要告诉北地的百姓,尤其是那些刚刚开始接触汉文、对朝廷抱有希望的胡族子弟,以及所有向往知识的人……读书,识字,学习华夏文明,非但不能带来安宁与富足,反而会招致杀身之祸,会引来焚毁家园、断绝希望的灾难!他要用这冲天的火光和圣贤典籍的灰烬,彻底烧毁百姓心中对‘文治’的向往,对朝廷的认同,对文明的追求!他要让恐惧,成为比刀剑更有效的统治工具!”
这一招,极其恶毒,直指新政推行和文化融合的核心动力——对知识、对文明进步的渴望与追求。它试图用最暴力、最直观的方式,在北地百姓心中种下对“读书”和“汉化”的深深恐惧,从根本上瓦解新政的社会基础。
宣室殿内,气氛压抑得如同暴雨将至,令人窒息。闻讯的武将们群情激愤,双目赤红,纷纷出列请战,要求立刻点齐兵马,发兵辽东,踏平慕容恪的老巢,血债血偿,用敌人的头颅祭奠被焚的书籍与受惊的孩童。文官们则大多面色凝重如铁,眼中充满了忧虑、悲伤与一种物伤其类的愤怒。
就在这悲愤与躁动、复仇的呼喊几乎要占据上风的气氛中,冉闵却异常地、近乎冷酷地冷静下来。他没有立刻下达出兵的命令,而是沉默了许久,目光仿佛穿透了宫殿的穹顶,看到了那片被烈焰灼伤的土地和那些在废墟前哭泣的幼小身影。然后,他用一种低沉而无比坚定、仿佛能将一切悲愤都压制成力量的声音,对王猛和内侍省下令:
“传朕旨意:将此次辽西罹难学童、以及为保护学堂而死的塾师、官吏之名,详细统计,一个不漏!籍贯、年龄,务必清晰!以帝国最好的汉白玉石料,在太学门前,仿古制,镌刻于石鼓之上!让他们的名字,与太学共存,与华夏文脉同在,受后世学子瞻仰!让后世子孙,永远记住,在这片土地上,曾有为求学问、为护文明之火种而牺牲者!此碑,名曰——‘文殇碑’!”
这道旨意,如同在悲愤的烈火与复仇的冲动中,注入了一股沉静而浩大、指向永恒的力量。它没有选择立刻以暴制暴,而是用一种更加深沉、更加永恒、更具文化象征意义的方式,来回应对方的野蛮暴行——铭记,与传承。将个体的牺牲,融入民族集体的记忆与文明的延续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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