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月十五,一封来自幽州刺史卢玦的六百里加急军报,证实了长安高层的担忧。军报称,慕容恪派出的所谓文宣使,已利用熟悉的山间小径和边关管理的细微漏洞,如同渗入堤坝的蚁群,悄然潜入长城之内!他们的活动范围,主要集中在幽州北部,那些原本属于段部鲜卑、如今虽已归附冉魏但内部依旧暗流涌动、对新政持观望态度的遗族聚居区。
这些文宣使行动极为狡猾,改变了策略。他们不再仅仅是空谈《鲜卑祖源考》中那些虚无缥缈的黄帝苗裔之说,而是带来了实实在在的、看得见摸得着礼物——精工制作、甚至比朝廷工部颁发到地方的制式曲辕犁更为精巧、轻便、耐用的新式农具!这些农具的犁辕、犁铧上,甚至雕刻着模仿长安太学门楣上云纹瑞兽的图案,只是细节处做了不易察觉的改动,巧妙地融入了慕容部的狼头图腾元素,试图在潜移默化中建立一种文化与政治上的联系与暗示。同时,他们还分发印制精美、图文并茂的《慕容农书》,书中不仅汇集了汉家农耕经验的精华,还特意强调了如何根据北地水土(暗指慕容部传统控制的辽东及草原地带)进行因地制宜的改良,字里行间,隐隐将慕容恪塑造成一个既尊重传统、又勇于创新、真心关心部落民生的形象,与长安遥远而陌生的朝廷形成对比。
他在学我们!而且学得很快!学得很像!甚至想在细节上超越我们!江云舟在尚书省值房内,看着卢玦送来的、附带缴获的慕容氏新式农具和农书样本,忍不住愤然拍案,眉宇间笼罩着一层阴云,连这农具上的雕花纹样,都在刻意模仿太学门楣,却又暗藏其部落标记!其心可诛!他是想告诉那些段部遗民,他慕容恪不仅能给他们武力庇护,还能给他们更精良的农具,更、更的农耕技术!这是在动摇我们新政劝课农桑、改善民生的根基,是在挖我们的墙脚!
慕容恪这一手,不可谓不高明。他敏锐地抓住了冉魏新政中、这两个最得民心、最见实效的要点,并试图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用更精美的农具、更本土化的农书,这些实实在在的利益和贴合心理的宣传,来吸引那些刚刚获得土地、对未来既充满希望又带着一丝不安的胡族百姓,潜移默化地削弱他们对冉魏朝廷的认同感与归属感,转而倾向他那个号称黄帝苗裔华夏正脉、并且似乎更他们的慕容燕国。这是一种更加隐蔽、也更加危险的争夺。
局势骤然变得棘手起来。单纯的军事防御和边境封锁,无法有效应对这种以技术和文化为包装的渗透;简单的禁令和抓捕,反而可能激起不明真相民众的反感,正中慕容恪下怀,为其提供冉魏迫害的口实。
危急时刻,一个身影主动站了出来——慕容翰。
这个曾经的慕容部贵胄,如今身着冉魏的青色官袍,气质在汉文化的熏陶下越发儒雅,但眉宇间仍保留着草原之子的坚毅,目光清澈而坚定。他在一次重要的朝会上主动出列请缨,声音沉稳有力:陛下,王尚书!慕容恪此策,意在攻心,其以文化、农技为饵,诱惑旧部,动摇边民之心。寻常官员前往处置,恐难以应对其基于族裔的亲缘蛊惑,甚至可能因处置不当,因族裔之见,引发不必要的猜忌与冲突,适得其反。臣出身慕容,熟悉其内部情由、思维方式与联络脉络,亦深知陛下新政之精髓与待民之仁心。臣愿请命北上幽州,协助卢刺史,应对此之局!以彼之矛,攻彼之盾!
冉闵与王猛对视一眼,皆从对方眼中看到了认可与决断。慕容翰,确实是眼下最合适、也最能对症下药的人选。他的身份、经历、学识与对新政的理解,构成了应对此局面的独特优势。
得到允准后,慕容翰即刻轻车简从,只带了少量精干随从,星夜兼程,赶赴幽州治所蓟城。他抵达之时,蓟城官衙内气氛紧张,卢玦正为此事焦头烂额,刚刚下令扣押了几名活动尤其猖獗、煽动性极强的文宣使头目,但又担心引发更大的反弹。
在蓟城官衙后堂一间临时充作羁押房的屋子里,慕容翰见到了被俘的文宣使首领。当他借着昏暗的光线,看清对方那虽然苍老却依旧熟悉的面容时,不由得浑身一震,失声叫道:慕容评老师?!
被缚者,赫然是一位年约六旬、须发皆已花白、面容清癯却带着固执神情的老者。他正是慕容翰少年时在辽东龙城,教授他汉家经典、历史与礼仪的启蒙老师之一,慕容评!此人学问渊博,在慕容部中素有清名,一向以传承慕容氏文脉自居,却不想如今竟成了慕容恪攻势的先锋干将。
慕容评冷哼一声,尽管身为阶下囚,却依旧昂首挺胸,姿态傲然,用带着浓重辽东口音的汉语斥道,语气中充满了失望与愤怒:慕容翰!你这背弃祖宗、认贼作父的逆子!尔等沐猴而冠,也配在此谈论华夏道统?真正的道统,在辽东,在大燕!尔等不过是一群篡逆之徒,矫饰伪行,终将覆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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