咸阳城外,昔日氐秦连绵的军营已然被魏军彻底肃清,血迹被新覆的黄土粗略掩盖,残破的氐秦旗帜被丢弃在角落,与垃圾一同燃烧,发出难闻的气味。取而代之的,是更加严整、气势恢宏、透着森然杀伐之气的大魏军营。玄色旌旗在初夏渐暖的风中烈烈舒卷,如同片片移动的、预示着不祥的乌云,带着令人心悸的威压。中军位置,临时立起了高达三丈的皇帝龙旗和装饰着金龙、在阳光下熠熠生辉的金顶銮驾,四周环绕着盔明甲亮、手持寒光闪闪长戟、面无表情如同石雕的禁军士兵。他们如同铜浇铁铸的雕塑,肃立无声,只有偶尔甲叶摩擦发出的细微铿锵声,更增添了几分令人窒息的庄严肃穆气氛。这与城内尚未完全散尽的硝烟、隐约传来的伤兵哀嚎与百姓哭喊以及空气中若有若无、萦绕不去的血腥味,形成了尖锐而鲜明的对比,彰显着胜利的代价与新秩序的冷酷。
王猛在一名身着绯袍、态度恭谨却难掩敬畏的内侍引导下,穿过层层肃立、目光如炬的禁军护卫。所过之处,士兵们皆以手捶胸,行以最郑重的军礼,目光中充满了对这位一手策划并亲历了咸阳奇迹的谋士与战士的由衷敬畏。他一直走到那架象征着至高皇权的銮驾之前。他已经利用极短的时间简单清洗过,换上了一身干净的青色文士服,试图洗去昨夜的征尘、血火与悲痛。但眉宇间那无法掩饰的深深疲惫,眼中密布的血丝,以及那股仿佛已浸入骨髓、来自战场最深处、混合了杀伐、刻骨悲痛与冰冷决绝的森然气息,却如同烙印般难以轻易拂去。
冉闵并未端坐于銮驾那宽敞舒适的车厢之内,而是负手立于车辕旁临时搭建的高台之上。他今日未着全套征战时的沉重甲胄,仅是一身玄色常服,外罩一件猩红色的、以金线绣着蟠龙纹的斗篷,山岳般挺拔魁梧的身躯在阳光下投下长长的、带有压迫感的影子。他正远眺着咸阳城墙上那个巨大而狰狞的缺口,以及城内几处依旧袅袅升起的、如同招魂幡般的余烟,棱角分明的脸上看不出太多喜怒,只有一种深沉的、仿佛能吸纳所有光线与声音的、如同亘古山岳般的沉稳与威压。阳光照在他古铜色的、带有几道浅疤的皮肤上,反射出金属般冷硬的光泽。
“臣,王猛,叩见陛下。” 王猛在銮驾阶下撩袍跪倒,以大礼参拜,声音尽力保持着平稳,但那一丝因极度疲惫、情绪剧烈波动和喉咙受损而带来的沙哑,却难以完全消除。
冉闵缓缓转过身,目光如同实质般落在王猛身上,那目光锐利如千锤百炼的宝刀,仿佛能轻易穿透衣衫,直视他内心深处的疲惫、伤痛、昨夜经历的惊心动魄以及那份被强行压下的悲怆。他没有立刻让王猛起身,而是沉默地注视了他片刻,这短暂的沉默,却仿佛比一个时辰还要漫长,带着无形的、巨大的、足以让常人崩溃的压力。良久,他才缓缓开口,声音不高,却异常清晰地传入在场每一个人的耳中,带着一种独特的、金属般的共鸣与力量感:
“景略,辛苦了。”
简单的四个字,从这位以武勇和铁血着称的帝王口中说出,却仿佛蕴含着千钧之力,重重地敲在王猛的心上。这不仅仅是一句例行的慰劳,更是一种对他所做一切、所承受一切、所牺牲一切的至高认可与理解。王猛俯身,额头触碰到冰冷而粗糙的地面:“臣,幸不辱命。”
“起来说话。”冉闵虚抬了一下手,语气平和,却自带威严。待王猛起身,垂手恭立,他才继续道,语气中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真正的赞许:“详细情形,周威已有初步奏报。以区区数十死士,深入虎穴,爆破坚城,里应外合,竟能一夜而定咸阳。此战之奇、之险、之功,远超寻常征战,可谓古今罕有。景略,你居功至伟,智勇胆识,朕心甚慰。”
“陛下谬赞,臣实不敢当。”王猛垂首,语气谦逊而诚恳,这是他内心真实的想法,并非虚伪客套,“此战之功,首在陛下运筹帷幄之中,决胜千里之外,更赖陛下天威浩荡,使将士用命,三军效死。次在周威将军等前线将领,临阵决断,奋勇敢战,方能使城墙一破,大军即刻涌入,扩大战果。再次,则在于杜洪杜老丈,以及众多连姓名都未曾留下的义士,他们舍生忘死,慷慨赴义,方有今日之局。臣,不过因势利导,顺势而为,略尽人臣之本分罢了。”他再次提到了杜洪的名字,声音虽然竭力保持平静,但袖中那双习惯于执笔和翻阅书卷的手,却不自觉地紧紧握成了拳,指甲深深陷入掌心,带来一丝刺痛,帮助他维持着表面的镇定。
冉闵那深邃如同古井、仿佛能映照人心的目光,似乎早已看穿了王猛平静外表下翻涌的波澜与那份沉重的血债。他微微颔首,语气变得庄重而肃穆:“杜洪等义士,忠肝义胆,气壮山河,实乃我大魏之瑰宝,华夏之脊梁!朕已命有司,即刻拟旨,对其厚加抚恤,荫及子孙,使其忠烈之门,香火不绝。并敕令于此地立祠祭祀,使其英名,与这咸阳共存,永载史册,受后世万代景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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