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洪的死,像一簇冰冷的、内蕴着极致高温与悲痛的火焰,在王猛的心腔中猛烈燃烧,锻打着他灵魂的每一寸。那不仅仅是悲痛,更是一种淬炼,一种蜕变,将过往那个更多倚重智谋、善于在幕后运筹帷幄的“景略先生”,硬生生锻造成了一个被血与火浸透、背负着无数亡魂沉重期望与血债的执行者与战士。他感觉自己的某一部分情感,某种属于文士的柔软,随着杜洪的倒下、随着那口喷溅在脸上的滚烫鲜血,而被一同埋葬于这咸阳的废墟之下。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近乎金属般的坚硬、冰冷与纯粹的行动意志。
他不再仅仅是观察和指挥,而是亲自引领着残余的十余名双眼赤红的死士,主动切入战火最密集、抵抗最顽强的区域。他们不再刻意规避战斗,反而如同一柄经过重新淬火、磨砺得异常锋锐、饱饮鲜血的尖刀,精准而冷酷地寻找着那些仍在负隅顽抗的氐兵据点,意图以最快的速度、最狠辣的手段,将城内残存的抵抗节点一一拔除,用敌人的鲜血和死亡,来祭奠逝去的英灵,平息胸中那噬骨的悲愤。
他们沿着咸阳城东西向的主干道,踏着由碎石、瓦砾、断箭、破碎的盾牌和尚未完全凝固的鲜血铺就的、滑腻而肮脏的道路,艰难地向城中心推进。街道两旁,景象触目惊心,如同人间炼狱。魏军的主力如同不可阻挡的黑色洪流,正以严整的队形向纵深穿插,分割、包围、吞噬仍在抵抗的氐军。但氐军的困兽之斗也异常惨烈,尤其是在一些关键建筑附近,战斗往往进入最残酷的白热化,每一寸土地的争夺都伴随着生命的消逝。
伏尸累累,几乎无处下脚。既有身穿简陋皮甲、死状各异、表情狰狞的氐兵,也有大量来不及逃走或被波及的平民,他们倒在自家的门槛旁、街角的阴影里,空洞的眼神望着硝烟弥漫的天空,无声地控诉着战争的残酷与不公。鲜血从众多的尸体下渗出,汇聚成一道道涓涓细流,沿着路面的坡度,蜿蜒流入路旁原本用于排水的沟渠,将那浑浊的泥水染成了诡异的、令人作呕的暗红色。一些木质结构的房屋仍在熊熊燃烧,灼热的气浪扑面而来,夹杂着木材爆裂的噼啪声和人体烧焦的臭味。女人的压抑哭泣声、孩童受到极度惊吓后的尖锐哭喊声,不时从那些尚未被战火完全吞噬的废墟深处传来,像一根根细针,刺穿着这片被血与火笼罩的天地,提醒着胜利之下的惨痛代价。
王猛面色冷硬,如同戴上了一副无形的、用寒铁打造的面具,对眼前这人间地狱般的惨状仿佛视若无睹,将所有翻涌的情绪死死压住。但他的大脑却在高速运转,眼神锐利如鹰隼,不断扫视着周围的环境,分析着战局。他利用对城内布局远超常人的熟悉(这得益于王谦遗稿的详尽记载和他自身过目不忘的记忆力,以及杜洪地图的补充),指挥着这支小股部队,进行着高效而致命的猎杀,如同死神挥舞的镰刀。
“左翼第三个巷口,有氐兵弓手埋伏在残墙后,约五人,试图侧击我主力小队。甲三、甲五、甲七,你们三人一组,交替掩护,从侧面那个半塌的屋顶摸过去,解决他们。注意弓矢,优先清除弩手。”他的命令简洁、清晰、精准,没有任何多余的词汇,直指要害,带着一种冰冷的效率。
“前方主路口被几辆烧毁的辎重车和拒马阻塞,后面必有埋伏,想拖延我军速度。乙二、乙四,你们两人从正面佯攻,制造动静,吸引对方火力。主力随我从右侧那个‘陈记染坊’的后院绕过去,打他们一个措手不及,速战速决。”
死士们对他的指令没有任何犹豫,如同最精密的器械部件,立刻高效地执行。他们之间经过连番血战和杜洪之死的刺激,已然形成了极高的、近乎本能的默契。往往王猛命令刚下,他们便已明白了战术意图和自己所处的位置。这种高效的、沉默的配合,使得他们往往能以极小的代价,迅速歼灭那些人数相当甚至略多的顽抗之敌,如同热刀切油。
很快,他们与一股约三十人、正在奋力攻打武库的魏军小队汇合。武库,作为城内重要的军械储备点,守军虽然人数不多,但异常精锐,是苻健的死忠,凭借坚固的包铁大门和高耸的、视野开阔的箭楼,进行着顽强的抵抗。箭楼上的氐兵弓手不断向下倾泻箭雨,给进攻的魏军造成了不小的麻烦和伤亡。带队的一名魏军队率正焦急地指挥着士兵们用临时找来的撞木冲击大门,但效果甚微,反而在精准的箭雨下又伤亡了几人。
王猛冷静地观察了片刻武库的防御体系,目光迅速锁定了守军防御的一个相对薄弱点——箭楼靠近侧面墙壁的位置,有一扇用于通风和采光、并不起眼的小木窗,其位置恰好避开了正面的大部分攻击角度。
“找钩索来。”他对一直紧跟在他身边、如同影子般的石柱说道,“你,还有甲一(一名身手最为敏捷灵活、善于攀爬的死士),你们两个,带着我们剩下的最后两个火油罐,从侧面攀上去,想办法从那扇窗户把火罐扔进去。其他人,集中所有弓弩,全力压制箭楼正面的守军和门口的死士,为他们创造机会!掩护他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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