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墙崩塌的轰鸣声,如同天地初开的怒吼,声浪尚未完全被渭水河畔的狂风吹散,更为密集、更为刺耳、更为残酷的声响便如同决堤的洪水般汹涌而来,瞬间吞噬了咸阳城东这片刚刚被暴力撕开的死亡区域。那是金属与骨骼撞击的闷响,是利刃划破皮肉、撕裂筋膜的令人牙酸的声音,是垂死者绝望而不甘的哀嚎,是胜利者疯狂而暴虐的呐喊,共同谱写成一首乱世修罗场的、血肉横飞的残酷交响曲。
浓密的、带着刺鼻硝烟味的烟尘尚未沉降,如同一条条灰黄色的、垂死的巨龙,在废墟上空翻滚、纠缠、挣扎,遮蔽了初露的、似乎也不忍目睹这惨状的晨曦。空气中混杂着令人作呕的、浓郁到化不开的气味:刺鼻的硝烟、甜腻而铁锈般的血腥、木材和皮肉烧焦的糊臭、以及砖石粉末那干涩的尘土味……每一种气味都浓烈到几乎化为实质,沉甸甸地压在每个人的口鼻之间,钻入肺叶,令人窒息,欲呕。
王猛剧烈地咳嗽了几声,用沾染了鲜血和灰尘的衣袖捂住口鼻,但那股混合的、代表死亡的气味依旧无孔不入。他率领着仅存的十余名佯攻组死士,沿着预先勘察好的、相对安全的侧翼路线——一条被倒塌的屋舍和仍在燃烧的店铺半掩的、狭窄而肮脏的巷道,小心翼翼地向前推进。他们的脚步踩在碎石、瓦砾、断箭和尚未完全凝固的、粘稠的鲜血上,发出窸窣的、令人心悸的声响,在这片混乱而宏大的背景音中微不可闻。每个人身上都沾满了尘土、汗水和已经变为暗褐色的血污,衣衫破损,眼神却如同濒死的饿狼,闪烁着极度的警惕、疲惫与不惜一切的决绝光芒。他们如同在惊涛骇浪和血肉漩涡中挣扎的几叶扁舟,随时可能被四面八方涌来的死亡浪潮彻底吞噬。
眼前的景象,超越了任何人间的想象,直如阿鼻地狱降临人间。从巨大缺口处涌入的魏军铁骑,如同真正的钢铁洪流,不可阻挡。马蹄声震耳欲聋,践踏着一切阻碍——无论是冰冷的碎石,还是尚存温热的、柔软的尸体。雪亮的马槊在昏暗的光线下划出致命的、优美的弧线,精准地刺穿仓皇奔逃的氐兵咽喉、胸膛,带出一蓬蓬血雨;沉重的环首刀挥砍而下,势大力沉,带起一截截残肢断臂和绝望的惨叫。训练有素的魏军骑兵以什伍为单位,相互配合,如同梳篦般冷酷地清理着缺口附近的区域,所过之处,只留下一地狼藉和迅速凝固扩大的暗红色血泊。
然而,氐军也并非完全的待宰羔羊。在经历了最初的崩溃和指挥失灵后,一些基层的低级军官和凶悍的老兵开始自发地组织起零星的、绝望的抵抗。他们利用熟悉的街巷、倒塌的房屋构成简易的工事,用弓弩、长矛甚至石块进行反击。惨烈的巷战在每一条街道、每一个院落、甚至每一堵残垣断壁后激烈地展开。怒吼声、兵刃交击的刺耳声、垂死的呻吟声、房屋倒塌的轰鸣声……各种声音混杂在一起,形成一片死亡的、混乱的混沌。
“不要恋战!避开主街,利用小巷,向城中心武库方向突进!与主力汇合!”王猛的声音因吸入烟尘和过度嘶喊而异常沙哑,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冷静和目的性。他挥动手中那柄并非擅长的、此刻却觉得异常沉重的长剑,格开一支不知从哪个角落射来的、力道已衰的流矢。箭簇擦着剑身划过,发出令人牙酸的摩擦声,溅起几点火星。他的目标非常明确:必须尽快与攻入城内的魏军主力,尤其是周威将军取得联系,确认指挥体系,同时,他心中还存着一丝极其渺茫、却无法放弃的希望——确认杜洪和其他失散人员的安危。他无法接受杜老就这样消失在那黑暗的牢狱之中。
他们像一群沉默的幽灵,在燃烧的废墟和激烈的战团边缘穿梭,利用一切可以利用的掩护。王猛的大脑飞速运转,凭借对咸阳城布局的深刻记忆(部分来自王谦遗稿,部分来自这几日的暗中观察和杜洪的地图),不断选择着最安全、最快捷的路径,避开主要的交战区域。他注意到,氐军的抵抗虽然零散,但往往集中在官府、仓库、军营等重要设施附近,而普通民宅区域则相对平静,但也充满了恐慌的百姓和趁火打劫的乱兵与地痞,哭声和尖叫声不绝于耳。
就在他们穿过一条被火焰熏得漆黑、热浪灼人的狭窄小巷,即将拐入一条相对宽阔的横街时,前方突然传来一阵极其激烈、兵刃撞击异常密集的打斗声,以及一个虽然嘶哑却异常熟悉、充满了暴怒与决绝的吼声!
王猛心中猛地一紧,仿佛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了心脏,几乎停止了跳动。他立刻抬起右手,握拳,示意身后众人止步、隐蔽。他自己则贴着灼热烫手的墙壁,小心翼翼地探出头,向声音来源处望去。
只见不远处的十字路口,景象惨烈得让人头皮发麻。大约三四十名氐兵,如同嗅到血腥味的鬣狗,正围成一个半圆,疯狂地攻击着被他们堵在路口中央、背靠着一辆侧翻在地、仍在熊熊燃烧的辎重车的一小撮人。那跳跃的、贪婪的火光将厮杀的人影投射在周围的断壁上,扭曲、拉长,如同上演着一出皮影戏,只是这戏码,充满了最原始、最真实的血腥与死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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