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年光阴,如白驹过隙,悄无声息地改变了很多人与事。
江湖早已更新换代,昔日叱咤风云的名字渐渐成为茶楼酒肆里模糊的传说,新的英雄与故事不断涌现,填补着人们茶余饭后的谈资。而那座会移动的莲花楼,以及楼中那位青衣温润的男大夫与白发清冷的女神医,也渐渐从人们津津乐道的奇闻,沉淀为一种带着暖意与敬意的、偶尔被提及的遥远记忆。
莲花楼依旧在行走,只是速度比以往慢了许多,更像是一种随性的游历,而非行医赶路。李莲花的鬓角,不知何时已悄然染上了几缕明显的霜色,细密的皱纹也爬上了他的眼角,那是岁月无可避免的赠礼。然而,他的眼神依旧温润清亮,如同被时光细细打磨过的玉石,身姿也依旧挺拔如松,只是那份气质,愈发沉静内敛,仿佛已将所有的锋芒与波澜都敛入了心底深处。而白芷,岁月似乎对她格外宽容,除了那一头在十年前便已如雪的长发,她的面容并未留下太多风霜的痕迹,依旧清丽出尘,只是那份与生俱来的清冷气质,在漫长岁月的沉淀下,变得愈发通透、宁静,如同深谷幽兰,静默绽放,芳香自溢。
然而,这看似平静安稳的生活之下,李莲花心中始终埋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不安。这不安,源于苏文才多年前那句“油尽灯枯”的断言,源于白芷那始终未能真正弥补的生命本源。他日夜以精纯的扬州慢内力为她温养心脉,搜罗天下珍稀药材为她调理身体,她的外表看似与常人无异,甚至能支撑起日常的行医问诊,但李莲花知道,那镜花水月之下,始终隐藏着一道深刻的裂痕。
这份不安,在一个秋意萧瑟的黄昏,随着白芷一次偶然的、无法抑制的咳血,而骤然升至顶点,化作了冰冷的恐惧。
那是在一个刚刚经受了一场时疫侵袭的小村庄,他们停留了半月,终于控制住了疫情。村民们感激涕零,送别之时,白芷正在弯腰收拾她那个巨大的药箱,忽然掩唇剧烈地咳嗽起来,单薄的肩头微微颤抖。李莲花本在与人说话,闻声立刻回头,只见白芷放下手时,那素白的掌心间,竟赫然沾染着几点刺目惊心的鲜红!
“白芷!”李莲花的脸色在瞬间褪得干干净净,比地上的霜叶还要苍白。他一个箭步冲上前,扶住她微微摇晃的身形,声音里带着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无法抑制的颤抖,仿佛某种支撑了许久的信念正在崩塌。
白芷看着自己掌心的血迹,清冷的眸子也微微怔了一下,闪过一丝极淡的讶异,随即她便恢复了惯有的平静,甚至轻轻摇了摇头,试图用最轻描淡写的语气安抚他:“无妨,许是近日救治病患,有些劳碌,气息不稳,引动了些许旧疾罢了。”她甚至试图扯出一个微笑,但那笑容虚弱得让人心碎。
她说的越是轻松,李莲花的心就沉得越深,越冷。这十年来,他倾尽所有,小心翼翼,如同守护着风中残烛,只盼能出现奇迹。然而,苏文才当年的断言,如同悬在头顶的达摩克利斯之剑,终于在这一刻,带着冰冷的寒光,显露出了它无可回避的锋芒。
他不敢有丝毫耽搁,甚至来不及与村民多做交代,立刻驾起莲花楼,以最快的速度离开了村庄,一路疾行,最终寻了一处最为偏僻、人迹罕至、灵气却相对充沛的幽静山谷停下。他将白芷安置在楼内最好的床榻上,日夜不离地守在她身边,精纯温润的扬州慢内力如同不要钱般,持续不断地、小心翼翼地渡入她体内,试图稳住那似乎正在加速流逝的生机。
消息终究是传了出去。方多病和乔婉娩闻讯后,抛下手中一切事务,以最快的速度赶来。方多病甚至动用了天机堂和皇室的关系,请来了宫中最为德高望重的御医,以及几位隐退多年的地方名医。然而,无论来的是谁,诊断的结果却都惊人地一致,如同复刻苏文才当年的判词——本源枯竭,油尽灯枯,非药石所能及,已是回天乏术。
白芷的身体,正以一种缓慢却无比坚定、不可逆转的趋势,走向衰亡的终点。
看着白芷日渐苍白透明的脸色,感受着她越来越微弱的气息,以及她偶尔在无人注意时流露出的、无法掩饰的深深疲惫,李莲花只觉得心如刀绞,五脏六腑都仿佛被一只无形的大手狠狠攥住,反复揉捏,痛得他几乎无法呼吸。他不甘心!他寻遍了记忆中所知的名山大川,访遍了江湖上流传的隐士高人,试遍了古籍中记载的各种匪夷所思的偏方奇药,耗费了无数心血与精力,却始终找不到一种能够真正弥补她生命本源、逆转这死局的方法。当年木长老所赠的那枚回天丹,虽珍贵无比,延缓了衰败的过程,但终究如同隔靴搔痒,无法根治这源自根本的创伤。
绝望,如同深冬里最冰冷的潮水,带着刺骨的寒意,一点点地漫上他的心脏,淹没他的理智,让他几乎要窒息。
这一夜,月色清冷如霜,透过窗棂洒在床前。白芷的精神似乎比前几日稍好了一些,她靠坐在床头,微微侧首,望着窗外那轮孤寂的明月,忽然用极其微弱、却清晰的声音轻轻说道:“李莲花,我忽然……很想再去看看……我们最初相遇的那片杏花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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