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春时节的江南,被一层如烟似雾的细雨笼罩着。远山含黛,近水如眸,天地间仿佛蒙上了一张细密的、半透明的纱幔,一切都显得朦胧而静谧,带着几分诗意的惆怅与潮湿的温柔。
莲花楼停驻在一处人迹罕至、仿佛被世人遗忘的山谷深处。谷内有一条清澈见底的溪流蜿蜒而过,水声潺潺,敲击着圆润的卵石,奏响着自然的乐章。溪流两岸,不知名的野花竞相绽放,星星点点,或紫或白,或黄或粉,在蒙蒙雨丝中显得格外娇嫩清新。空气中弥漫着泥土的芬芳、草木的清香以及那无处不在的、湿润的水汽,静谧得仿佛只剩下这天籁般的自然之声。
白芷坐在楼前延伸出的窄窄屋檐下,身下是一张李莲花亲手编制的竹椅,铺着柔软的棉垫。她手中捻着一株刚刚在谷中采撷的、叶片呈奇异锯齿状的草药,正低头凑近,细细分辨其散发出的独特气味,并用指尖感受其叶片的质感与脉络。她那头如银似雪的长发,今日只用一根样式简单古朴的素银簪子松松绾了一个髻,几缕不听话的发丝垂落在白皙的颊边,更衬得她肤色剔透,仿佛上好的羊脂玉雕琢而成。虽则生命本源仍未完全恢复,气息比常人略显柔弱短促,行动间也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谨慎,但她眉宇间那份沉浸于医道时的专注与周身散发出的沉静气质,却比往昔更添几分历经生死后沉淀下来的、撼动人心的力量。
李莲花在溪流旁一块较为平坦的空地上,缓缓打完了一套用于调息养气、活动筋骨的柔和掌法。他周身气息绵长平和,运转自如,再无半分昔日碧茶之毒缠绕时的滞涩、阴寒与隐痛。收势而立时,他只觉四肢百骸暖意融融,内力如春水般在经脉中顺畅流淌。他下意识地转头,望向屋檐下那个专注于草药的白发身影,眼底便不自觉地漾开一圈圈温柔而满足的涟漪。这样远离江湖纷争、只有彼此与自然相伴的宁静岁月,是他身中剧毒、苟延残喘那三年里,连做梦都不敢奢望的余生。
然而,这份偷得的、如同世外桃源般的宁静,在午后时分,被一股突如其来的、锐利冰冷如实质的杀气骤然打破!
那杀气并非针对山谷中的任何特定之人,却带着一种凌驾于众生之上、睥睨天下的孤高与绝对的冰冷,如同西伯利亚南下的寒潮,无声无息却又无可阻挡地席卷了整个山谷,瞬间侵入了这片祥和之地。
刹那间,山谷中原本清脆的鸟鸣、细微的虫嘶戛然而止,仿佛被一只无形的大手扼住了喉咙。连那原本流动的空气,拂过面颊的微风,都仿佛被冻结、凝固,沉重得让人喘不过气。一种源于生命本能的战栗感,悄然爬上心头。
白芷捻着草药的手指微微一顿,停下了细致的观察。她抬起头,清冷得如同雪山之泉的眸子,越过迷蒙的雨丝,精准地望向了山谷那唯一的、被藤蔓半遮掩的入口方向。她的脸上没有惊慌,只有一种洞悉般的平静与一丝极淡的凝重。
李莲花脸上那温和闲适的笑意,如同被风吹散的薄雾,缓缓收敛、消失。他几乎是本能地转身,脚步轻移,已不着痕迹地将白芷完全护在自己身后,用自己的身躯隔断了那杀气传来的方向。他的目光平静如水,深邃如古井,投向那杀气凛然的源头,心中已然明了来者何人。该来的,终究还是来了。
一道玄色的身影,如同撕裂雨幕的鬼魅,又如同本就生于阴影的的一部分,悄无声息地、毫无预兆地出现在草木萋萋的谷口。
来人身材高大挺拔,肩宽背阔,即使静静地站在那里,也给人一种山岳般不可撼动的压迫感。他的面容冷峻如同最坚硬的岩石经千百年风霜刀剑雕琢而成,线条硬朗,棱角分明。剑眉斜飞入鬓,带着凌厉的锋芒。一双眸子深邃得如同不见底的寒夜,里面没有任何寻常人的喜怒哀乐,只有纯粹的、近乎偏执的对武道极致的渴望,以及一种久居上位、视众生为蝼蚁的漠然威严。他仅仅是站在那里,甚至没有刻意释放气势,周身自然散发出的那股磅礴、冰冷、带着金属质感的气息,就已让周围的草木都仿佛承受不住重量般,微微向他所在的方向低伏。
正是金鸳盟盟主,那个与李相夷的名字纠缠半生、代表了江湖一个时代的绝顶高手——笛飞声。
他看起来与三年前东海那场惊世之战时并无太大变化,时间似乎未能在他身上留下明显的痕迹。只是,若仔细观察,便能发现他的脸色似乎比以往更显一分不正常的苍白,如同上好的白瓷,缺乏活人应有的血色。尤其那双深邃的眼眸最深处,隐约可见一丝极力压抑、却依旧无法完全掩盖的内息紊乱与疲惫。无心槐那阴诡霸道的毒性,显然仍在持续不断地侵蚀着他的根基与生机。
他的目光,如同两柄无形的冰锥,先是越过挡在前方的李莲花,在白芷那一头与这暮春景色格格不入的、醒目的如雪白发上停留了短暂的一瞬,那眼神中似乎掠过一丝极淡的、难以捕捉的讶异或别的什么情绪,但快得如同错觉。随即,那冰冷的目光便牢牢锁定回李莲花身上,声音低沉,不带丝毫人类应有的温度与波澜,仿佛只是在陈述一个既定的事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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